风入楼阁,那种早已遗忘悲凉孤寂忽又涌上心头,帘幕轻动,就好似眷念着过往的心绪,忽然从绝望中复苏过来。
只是,抓住的却不是希望。
华丽的淡金色长袍,繁复的绣着古朴的图腾与祥云,垂落于地,如夜墨发散落而下,他本已看不见任何东西,楼阁里是空旷的,只有青色的薄薄帘幕四下曳落,汤药的雾气慢慢弥散,最后终于被凉风吹尽,与那冰寒色的瓷盏一起,冷寂。
“玄女……”
再也念不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痛悔与怨怒,数千年如一日,却再也无法挽回。
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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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社稷图。
“师父?!”
“……你有没有听见?”
白云道君愕然:“听见什么?”
“……在叫我的名字……倪君明……”
九天玄女的神色复杂极了。
“他?”
白云错愕之余,竟不觉冷笑:
“昔年天庭争斗,他倒是一抽一身而去,不问不语,自在得很。师父枉死之事,固然是那玉帝王母强加之罪,可若非他倪君明,我师徒二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白云!!”
“难道弟子说错了,他堂堂东华帝君,妄动凡心,惹得王母一娘一娘一大怒而玉帝本就与他有隙,我师徒何等无辜,平白受这劫难……”
“白云!”玄女怒喝道:“神仙有七情六欲,与凡人无异,我虽不屑,也不能阻旁人!”
“可是他们怀恨师父你,完全是因为倪君明!完全是迁怒!!完全是被他连累!!”白云越说越激动,“最后迟迟赶来,做那痛恨悲恸之色,与事何补?”
众人皆默。
对错与否,涉及情一爱一,总难以说清。
“……那日,天庭派嫦娥下凡来见三圣母,杨戬不得已变作杨婵而见的事,你们总记得罢。”
惊愕而望,却见玄女幽然叹息:
“广寒仙子那般脾气,我本也不甚喜,只是那日她所言‘你可以不喜欢一个人,但是当你知道那个人在喜欢你时,你还是会觉得欠他些什么’,这种欠的感觉,如此难以说清,难以偿还,毕竟是一双眼睛……”
“你!师父,杨戬与倪君明根本不一样!你怎么能如此说!”
白云气得脸都青了:
“他东华帝君执掌天庭大权,与他亲妹妹一起,生生将玉帝的权势架空了数万年,目中无人,桀骜自负,哪里管得旁人想什么,这般到头来,也只能算是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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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帘幕,随风而起。
玄女,纵使这一切都能挽回,又能如何呢?
一步错,足当痛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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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
一声凄厉惊痛的喊声,震得蓬莱之上的仙人皆都失色,恍然不知所以。
紧接着就生出了一抹不详预感。
“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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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殿中。
一根纠缠而悠长的红犀忽然从中断开,一丝一缕,散落在冰冷的地上。而被这抹红线痴缠千年的另一根,终于自在的于风中徜徉了。
龙吉公主睁开眼。
而后望向下界蓬莱,神色中既没有惋惜,也没有悲伤,甚至不见丝毫惊乱。她沉冷而安静的望着,许久之后。忽然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风聚云散。
满殿红线瞬息纠缠,又瞬息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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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石就在昆仑山,就在阐教元始天尊手中……属下一定能替您求到的……帝君,您为什么连一刻也不多等……”
山色惨淡,云雾虚浮,绕帘而入。
蓬莱紫府,画梁雕栏,环水临木,接比鳞次,而它的主人安静瞪在那里,风满楼阁,青色纱帘紊乱的飘舞,冷彻心骨。
拇指大的明珠滚落一地,碎裂的闪烁着清寒的光辉。
它们曾经在构巧绝妙的冠上璀璨夺目,曾和它的主人一样,站在九重云霄之上奠庭,被三界敬畏的注视,无上权势主宰万千生死,此刻却只能各自散落,黯淡沉寂。
“帝君……”
白泽颓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要悲,却苦痛欲绝;要恨,却茫然难遏;王母的几句话,一块假的五彩石又怎能致帝君于死地?
为玄女,帝君弃了权势,为玄女,与亲妹妹决裂陌路。退居蓬莱紫府,被三界遗忘,却还是没有挽回那个绝丽凛然的身影,心丧若死,只为那个虚幻的希望——
“杨,戬!”
白泽生生咬破唇角,双目血红,狂怒的暴吼出来: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拿假天条欺瞒三界,帝君怎么会出蓬莱,帝君怎么会死?
“阐教,元始天尊……”
是你檬意藏起五彩神石!
“天庭,王母一娘一娘一……”
你们都要帝君死,现在如愿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泽猛然仰头狂笑,一边笑一边流泪,眼中皆是凶狠之色。
“我让你们后悔!让你们给帝君陪葬————哈哈哈哈哈!!”
“白泽!”
“……三界,天庭,阐教……”
紫府众仙面容惨然的一起跪了下去,望着白泽癫狂而去,各自喃喃:
“……三界,天庭,阐教……帝君死了,我们还活什么……恩,我们要死,他们也得死,都死了才好,三界?三界留给凡人好了……”
念着念着,眉宇间都带上了凄厉之色,复重重磕首下去,振衣而起,竟是无一人回头,径自走出这冷寂的楼阁,青纱飞舞,只余明珠清寒的光辉,映照着安静躺着的人,那苍白的面容,如画眉眼。
风满楼阁。
那凄厉的喊叫一声,触目惊心的血红,不到入夜,一切都沉寂下来,海一浪一倾覆而上,仙境蓬莱,几成死域,到处是碎裂的法宝和一尸一体。
那对弈的石上,黑白两子兀自凌一乱散落。
有仙人残余的魂魄茫然惊慌的虚浮。
天上无月。
东海归墟一浪一起千里。
成千上万的水族,惊恐无比的躲入波涛深处,有来不及逃脱的,瞬息就毁了数百年修为,魂魄无依飘散哀号。
“白泽——————”
一声怒吼从天际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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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却冷彻心骨。
从晕沉中醒来,就好象眼皮上盖了被水浸透的棉絮,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睁开。
微明似昏的街道还沉寂着,没有人,没有声音,一时之间,杨婵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哪里。粗陋的石板地硬得可怕,猛一醒觉,才惊惑起来。
敖春?
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
敖春到哪里去了?
疑惑变成惊恐,四下而望,沉寂无声。间或一声轻微响动,惊得抬眼望去,却是三两只灰色老鼠龇牙咧嘴的从墙缝小一洞里窜来窜去,漆黑的眼睛好象还在瞪着这边看。
杨婵惊得险些失声尖一叫出来。
小时的事她早已模糊了,却记得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和最好的一件衣裳,正是如此毁去,那时气得跳起来追打,却被生生咬了一口。
那种痛,钻心得几千年都无法忘却。
她惊恐的瞪着,忙着啃噬和拖动食物的老鼠龇牙咧嘴,就好象在笑。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到这来了?
为什么法力就好似枯竭了一般,甚至不能移动分毫?
敖春不见了,唯一安心的只是沉香还在自己身边。
将明半暗的街道,沉寂得有些可怕。
就在杨婵极力因惊恐而避开眼时,天边忽然漂来一朵金云,猛然翻滚而下,眨眼就落了下来。
杨婵见了,一喜,一振。
正自思量如何说明白自己忽然至此时,就见云上的斗战胜佛孙悟空停也不停,更没心思往街角一陰一暗处张望过一眼,就大声嚷嚷着一路冲了过去:
“杨小圣,你也不比谁多上一条命,就是想死,也得先和俺老孙大战八百,分个高下再说!”
杨婵惊骇的张大了眼睛。
“一大清早的谁在吵?”
一个小姑一娘一脆生生的声音,似乎还懒散的在打呵欠:
“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猴子!含来得好,上次……”
“老孙今个没心思跟你小丫头动手,叫杨小圣出来,老孙要……龙八太子?!”
声音陡然拔脯就算那是一具一尸一体,火眼金睛还能看不出那是谁?
“一条小龙,死便死,难道你这猴子还要找我阐教报仇不成?”
“老孙为这如意金箍棒还欠着他东海老龙王的人情,这小子又是老孙那呆子师弟的徒弟,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不成,今天你阐教也得给老孙一个说法才是!”
杨婵惊骇得猛然张大了眼。
敖春死了?
一阵天晕地眩,只感觉沉香的身上冷得可怕。
“说法?含泼猴子!想要说法就手上见真章……”
“旋照!”
这听来清冷,而带微微无奈的轻喝,如此熟悉,如此清晰……竟使杨婵仲怔而颤。
二哥……
真的是二哥的声音。
二哥还活着?
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痛是怒,瞬息万变的神情竟是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无力而颤,两行清泪滚落到沉香冰冷的面容上。
二哥还活着,但是彦昌,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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