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陷
深陷
赫敏倚着秃了叶的黄杨树,正百无聊赖对着星光黯淡的天幕翻白眼,一旁的德拉科任劳任怨地捡树枝,准备生火,——这当然不是个好兆头,连一向城府深沉的斯莱特林都放弃了寻找徒步离开禁林的路径,这意味着他们将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度过漫长漆黑的整晚。
“啧啧,格兰芬多干的好事!”合格的斯莱特林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格兰芬多的机会。小少年狡猾地瞟了一眼赫敏,似有若无的笑容在唇一间短暂滞留,稍纵即逝。
十九年光一陰一白驹过隙,记忆蓊然如攀附满墙的绿蔓,片羽如丝,那是马尔福先生金缕外表下发脓溃烂的疮口,独倚岁月幽笼,那年那月禁林里偷笑的少年,小女巫黯然心跳,最终都被坚忍刻骨的年华浇铸成一尊空陋的雕塑,魔杖顶端引出的银丝如发。堪堪不过如斯,再苍凉抵不过年华凋朽的影像碎在镜雾里,马尔福先生漫道求索孤寂岁月里的一声悠长叹息。
至少他们如今是幸福的。
赫敏挥了挥魔杖:“马尔福,要帮忙么?”
“得了,”少年不耐烦地打断,“把你的魔杖举好,默念‘荧光闪烁’无数遍。好了,姑一娘一,你在帮我大忙。”
赫敏撇了撇嘴,那颗金色的脑袋碍眼地在她眼前晃——当然,她尽管极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德拉科说的对,正是她的愚蠢使他们陷入如今这样困窘的境地。
黄昏来临之前,他们尚在马尔福庄园缀满日晕碎金的长廊里踌躇,该死的德拉科,素来心计深沉的马尔福竟然这样粗心大意——“喂喂,难道偌大的马尔福庄园找不出一个壁炉吗?”赫敏不满地踢着地上的枯枝,嘟囔道。
枯枝堆里升起青烟缕缕,火光把少年苍白的面庞照得亮堂堂。——“当然这不可能。庄园里有上百个壁炉!好了,好了,姑一娘一,埋怨改变不了我们如今困在这个鬼地方的事实——即使这真的是马尔福的错。”
庄园溯回的长廊上,少年把手伸向她:“幻影移形,请……姑一娘一,我们得马上回霍格沃兹。”
斯莱特林信任格兰芬多的代价就是——赫敏半路开小差,念咒的那一刹那心里想的目的地并非霍格沃兹,而是……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德拉科,很难想象,斯莱特林竟会愿意相信别人,——很感谢你居然相信我自学成才的‘幻影移形’,不过很显然,也许……喔,我让你失望了。”
“客气。”少年衬着火光抬头望了她一眼,“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斯莱特林确实不容易相信任何人,”他梗了一下,坚定的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吐了出来,“当然,你除外。”
赫敏一愣,突然感觉腹部有坠胀感,悲哀沿着脉络周身漫溯。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幸福成了黄沙溯漠的海市蜃楼,愈行遥远,追之不及。忧伤铺天盖地,盈一满肺腑。
“德……德拉科……”她吃力地想要攀附着树干站起来,手却被粗糙的树皮划拉了个口子,火一辣辣地疼。周身只有悲伤与绝望。黑夜无尽。
“赫敏,你还好吗?”德拉科低着头,周身颤怵,声音也在微微发一抖。
“你也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好……好熟悉……”小女巫声如细蝇。悲伤与绝望漫天漫地。
“的确很熟悉,格兰芬多的反应都是这么慢吗?”德拉科强忍着痛苦,竟抑声笑起来:“是摄魂怪啊!笨蛋!”
摄……魂……怪……
赫敏的思绪还在迟钝地绕着这三个字转,德拉科已经掏出魔杖,大叫:“呼神护卫……啊!格兰杰!”
赫敏闭眼安静地等待守护神驱散无端黑夜,德拉科无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格兰杰,你那个枯树枝一样丑陋的魔杖能派上些用场吗?呼神护卫啊!”赫敏这才意识到斯莱特林的混蛋根本不打算亲自上阵,而是在命令她用“呼神护卫”咒啊!
哀伤肆无忌惮地蔓延。小女巫战战兢兢地掏出魔杖,向着星子黯淡的天空缓缓吐出这个咒语:“呼——神——护——卫——”
银色水獭引亮漆黑的天际,幸福与快乐倾覆漫天忧伤,无端尽头的边缘,那份引出守护神的回忆是属于三人组的嬉闹,罗恩鼻头上的雀斑在荧光下几乎能看得清清楚楚,哈利拨一开额前的头发,露出那个魔法界人人望之生畏的闪电型伤疤。他们在光影下笑得没心没肺。
光芒褪去,银色水獭随着万波洪流圈入魔杖顶端,世界重归黑暗与寂静。赫敏几乎瘫坐在地上,微微喘气:“摄……摄魂怪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呢?”
德拉科没有接她的话茬,他用魔杖拨了拨枯枝堆里零零星火,假作不在意:“又是——那个红一毛一鬼!”分明有些愠怒,语气里微微泛着醋意。
“嘿!小心着火!”赫敏惊叫起来。——“您能对还在圣芒戈躺着的病人报以充分的同情心吗?”赫敏显然十分不满德拉科那句“红一毛一鬼”的揶揄。
“你那贫瘠的脑袋里,足以释放对付摄魂怪的‘美好’回忆里,就只有疤头和红一毛一吗?”德拉科争锋相对。
赫敏摇了摇头:“你不会理解格兰芬多的友谊——”
“那你就能忘记斯莱特林……”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半截话梗在喉头。赫敏怪异地瞟了他一眼,金发少年有些吃力地支起身一子,向她走去,枯败的枝叶在龙皮靴子的踩踏下发出嘎嘎的脆响。他缓缓向她伸出手:“和解,赫敏——”
他们终于还是相安围着火堆坐下,禁林里风声鼓鼓,凉意习习。赫敏蜷了蜷身一子,尽量把领口向上抻。
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分明是麻瓜少年一样的温和。他神情专注,不断用魔杖将四散的枯叶拢在一处,聚起光芒攒动的火堆。德拉科突然认真地看着瑟缩的小女巫:“赫敏,你的守护神变了……”语气是不容置喙的肯定。
赫敏差点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住,却也心生好奇,以为德拉科开了一个不高明的玩笑:“不不,我的守护神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皮油泛光的水獭,难道你认为应该是……海狸鼠?别开玩笑啦!”
德拉科敷衍地微笑,漂亮的浅灰色眼睛里埋着不忍卒读的悲伤。他真想告诉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真相是什么,在禁林里的那次遇见德拉科那样恶毒的诅咒是为了什么,海狸鼠。可是他却又突然不愿让海狸鼠小一姐知道马尔福苦苦掩盖的一切,一切都是格兰杰的选择,她该回到三人组的世界里去。
“海狸鼠小一姐,你竟没有发现你的守护神早已改变了……”少年只是执拗而认真地重复这句话。
“是——水獭!从来都是水獭!”赫敏差点一脚踹过去,“马尔福的气度!你就那么希望我的守护神是……海狸鼠吗!”
天将微明时,自私、狡猾的马尔福终于“大度”地把肩膀借给赫敏,用他一贯慵懒的语调调侃:“尽管是你的愚蠢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困境,但是,马尔福一贯的风度还是让我不得不把肩膀借给你当枕头,记住——”他拖长了尾音,笑道,“别流口水!没教养的……海狸鼠!”
赫敏打了个哈欠:“梅林问候马尔福的绅士教养!德拉科,我想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唔,我是说,我们得讨论一下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碰见摄魂怪?”
“只许我们迷路不许它们迷路么?”德拉科笑着揶揄她,伸手把睡得有些迷糊的赫敏拥得更紧。
“说正经的呢!”她迷迷糊糊作势推开他,“通常摄魂怪出现是为了追捕阿兹卡班的逃犯?”
小马尔福少爷轻嘘一声:“哦哦,我的父亲是合法保释,滴水不漏的格兰芬多!”
赫敏就着德拉科的肩膀向上蹭了蹭,调整一下姿势,使自己靠得更舒适。她像小姑一娘一一样呓语,低声嘟哝道:“狡猾的斯莱特林……你连驱赶摄魂怪的守护神咒都要劳驾我呢,还是……这十多年来,你毫无快乐回忆可言?可怜的马尔福。”
马尔福脸色刷白,他突然失措地搡了赫敏一下,赫敏猛地惊醒,一揉一着发涩的眼睛:“德拉科?”
他不说话,只是抬头静静望着满天繁星,低声叹了一口气。
“很抱歉……马尔福,你在看星星?”赫敏刻意找话题。
“不不,马尔福,”他乍然低头,“马尔福是从来不会看星星的。”就是在当初冷风灌袖的禁林,那个数点星子几将黎明前的天空下,小少年说了这样一句让赫敏刻骨终生的话。多年之后,安多米达温暖的小屋里,马尔福先生冰凉的语调掷地铿铿,光一陰一如同车轱辘下碾碎的尘泥,不复归去。雪下了整夜。
“为什么呢?”赫敏问道。
“因为,”少年面色苍白,冷静地看向他心一爱一的姑一娘一,“因为,马尔福从不被允许仰望。”
“别妄想我会对你同情!”赫敏冰冷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实际上,她的内心充满柔和与同情,她实在想象不出,马尔福冰冷刻板的家规在德拉科的童年时代造成怎样不可弥补的遗憾。他被要求做一个绅士,他被要求违心却高雅地微笑,他被要求成为庄园未来的主人。尽管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这多无趣!
“好了,姑一娘一,但愿天亮之前你还能睡一觉,”他腾出肩膀,示意她靠下来,“天亮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姑一娘一,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
“分开?万一碰上巡逻的摄魂怪呢?高贵的马尔福竟然不屑用守护神咒!”
德拉科轻笑:“可怜的马尔福也许真的没有能够用于驱散摄魂怪的美好回忆呢。”他伸出胳膊,在她面前缓缓卷起袖子,“荧光闪烁,”衬着魔杖顶端不断溢出的光亮,赫敏能够清晰地看到,小马尔福的胳膊上,安静地躺着令人发怵的黑魔标记!狰狞的骷髅里,毒蛇纠缠,仿佛还能听见蛇信子嘶嘶作响的声音。
“黑魔标记,很可笑,是吗?”德拉科轻轻扶住赫敏后仰的身一子,柔软的声音在唇齿间缓缓流淌,“赫敏,我们注定殊途。我真愿意你永远不要记起,格兰芬多曾经的世界里,也有邪恶斯莱特林的一席之地。姑一娘一,你属于幸福……”
赫敏惊讶不能自已,她本能地伸出手去触一摸冷冰冰的黑魔标记——尽管上面附着马尔福的温度。德拉科急切地拦住她:“你该知道代价!格兰杰!”他终于还是颤一抖着轻轻对出唇形:伏地魔,可怕的名字!
赫敏知趣地把手收回。
“赫敏,好姑一娘一,忘记悲伤,忘记……”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你该有你自己的路,与马尔福……截然相反的通衢大路,”德拉科声音沉了下来,“赶快与狼狈的白釉划清界限!圣诞夜之后,我将去做一件事……那之后,可悲的斯莱特林与,格兰芬多,才是真正的泾渭分明,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事?”赫敏忍不住问道。
“那……”德拉科缩了缩脖子,“你只会更恨我。宿命,格兰杰,这是马尔福的宿命。”他把袖管小心地放下,轻轻掩盖住胳膊上狰狞心悸的黑魔标记。
她知道,之后发生的故事,一定与“他”相关。
赫敏不忍回忆起少年带着酸涩鼻音的嘱咐,以及他眼底深浓的忧伤,禁林里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在马尔福拖着鼻音的憔悴声音渐趋消弭时,也孤单地终结了。
赫敏在德拉科肩头醒来时,天光大明,群鸟叽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