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困惑
困惑
“真傻!”潘西打了个喷嚏,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少年站在高高的塔楼上,长风托起孤廖的背影,压低的黄昏晕色像大幅泼墨穿过不远处参差不一的榉树林影在斜塔背向的一陰一翳里形成大幅空落的背景。浓一稠的如同蜜一汁一般的橙黄一揉一进少年孤单的轮廓。寂寞契合得无懈可击。
“多可怜啊!”小女巫刻意晃了晃脑袋,走到他面前,“好些了吗?”
“得了,”少年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勉强浮起一个笑容,“潘西,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练一会儿魁地奇……”
“这里没有比赛,德拉科,”斯莱特林狡猾地绕到他身前,小女巫捕捉到少年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慌措,“这里更不会有海狸鼠,德拉科。”
“潘西!”
斯莱特林小女巫显然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惹怒了身边的老伙计,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或者我们可以谈些别的,马尔福先生。”她含笑看着他,眼神明媚如同雪夜的舞蹈,“比如……五年级的圣诞夜,新郎在纯血贵族的订婚仪式上抛下未婚妻独自一人离去……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账算算?马尔福先生。”
他无奈地摊手,脸上挂着无一陰一无晴的笑容。
“算不清了,潘西。”
“她欠你一条命。”斯莱特林小女巫咯咯笑了起来。“也欠我一份安心。”她夸张地拖长语调,“哟呵!马尔福金贵的命!”
“够了,”德拉科显然有些烦躁,“此时此刻,我只想,练一会儿魁地奇!潘西……”
潘西用绵一软的讲故事一样的口吻低低回应他:“德拉科,你知不知道,斯莱特林的绿色魁地奇制一服很配你……二年级的时候……”她突然哽住不说话了,低头看着不远处空阔的魁地奇赛场。小女巫尖刻的声音刺耳地扎入少年的耳膜:“傻瓜!你就算死在魁地奇球场上,她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帕金森!我警告你!”少年恼怒地掏出魔杖!
“德拉科!布雷斯也让我警告你,”潘西不依不饶,“你在玩火!”她突然又像孤弱的小女生一样,伏一在德拉科肩头,偷偷梗咽起来,“请珍重你的生命,马尔福生而高贵。”她此刻的语气简直像极了卢修斯,忠实地贯彻纯血家族的箴言。她终于关切地温和地像任何一个善解人意的女朋友那样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德拉科?改掉那些不应该的习惯吧!你只应该为黑魔王神圣的使命负伤。”
德拉科缓缓收回魔杖,冰冷的手臂在空中机械地划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弧度。他有些僵硬地摸了摸潘西黑色的短发,小女巫满脸泪痕。
“潘西,你怕吗?斯莱特林没有未来。”他轻轻推开潘西,少年孤单地向高塔另一端走去,走向斯莱特林的深渊。
“你去哪儿?”潘西在身后梗着声音问道。
“图书馆。有件事情我必须弄明白。”
“图书馆?二楼靠窗的那个地方?”潘西惨淡地笑起来,“站在那个一低头就能看见格兰杰的位置上?”她顿了一下,笑容更浓烈,“不得不承认,那儿一陽一光确实很好,马尔福先生。”
斯莱特林一陰一郁的少年立在长风扬起的塔楼上。终于,头也不回。
多年之后,即使他长成马尔福家族史上最受人景仰的老先生,立在洒满一陽一光的大理石书桌前,也依然发疯一样地思念从前躲在高一耸塔楼上那片挥之不去的一陰一翳里无声哭泣的小小少年。时光如同黏一稠的姜糖,熬尽甜腻的苦难。小马尔福饮鸩止渴。
却终于,再也回不了头。
赫敏是在一阵压抑冰冷的一抽一噎声中醒来的。圣芒戈的一陰一冷远比庞弗雷夫人校医室的消毒水味道更让人难以忍受。屋外下着大雨。充斥着古怪腥臊的泥浆味道像一剂不明配方的魔药灌满肺腑。她险些干呕起来,这无疑使敏一感的万事通小一姐想起那个信念俱裂万念俱灰的禁林之日。小马尔福看起来神色凄惘,她也并不好过。
埋藏在一陰一霾冷雨下的,是圣芒戈黑色筋骨如同巨人一样冰冷的躯干。
“并不让人赏心悦目的景物,赫敏。”哈利挥了挥魔杖,藤绿窗帘缓缓合上,阻住了赫敏睡眼惺忪的视线。
“谁?”
“……赫敏,”哈利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睡得并不好,和金妮一起回陋居吧,这里有我……”年轻的救世主难过地皱起了眉头,“我会好好照顾罗恩……庞弗雷夫人正在研制魔药,他很快就能醒来……”
“……谁?哈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赫敏凝神注视着病床上的罗恩,心情无比复杂,“是谁在外面哭?”
雨声渐嚣,隐隐的一抽一泣声形消骨蚀。
“纳威,是纳威。”哈利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赫敏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裾,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跳跃如脱兔,脚尖点地的那一刹那,冷得小女巫微微皱起了眉头。
漆黑的长廊里灌满了冷风。只有路灯暗弱的光芒映在地上,如同铺了一层缀满鹅黄细绒的软毡。雨势滔天。
急雨一阵一阵翻覆而来,隐约的一抽一噎声在响雨错落的层次里如同一曲杂乱无章的音韵,晦暗低沉。男孩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面对冷雨寂寥的夜色,茫茫空怅。
“纳……纳威?”赫敏小心翼翼地呵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盯着小女巫褐色的眼眸,肩膀却依然在不停地抖动。赫敏举起魔杖,在“荧光闪烁”的咒语里,才略略看清了男孩发红的眼睛,像一头困兽。圣芒戈是男孩的伤心之地,她想他一定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许在她没有与魔法相遇的十一岁之前,无数个冷雨之夜,小男孩都曾这样孤独地坐在石阶上,一应天明。苦难童年的无声饮泣是在黑魔法笼罩的漫天晦暗里寻找启明星辰的惨痛代价。他却甘之如饴,所有奢侈的回报只是十一岁那年被他一揉一了无数次却又小心翼翼藏进贴身口袋的那张汗津津的糖纸。
赫敏的袖口被冷风鼓一胀得如同扬起的帆。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哈利早已追了出来,三人单薄的身影被橙黄的灯光影在湿一透的地面上。圣芒戈静悄悄地躲在冷雨嚣张的夜色里。原来是,格兰芬多也会孤单。
“卢娜,”哈利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赫敏回过头,哈利的手正搭着她的肩膀,年轻的救世主仿佛在宣读冰冷的墓志铭,“卢娜失踪了……那天下午的魁地奇球场,让罗恩至今昏迷不醒的食死徒攻击事件中……”
泪水大滴大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赫敏下意识地看向纳威,从前的胖男孩目光呆滞地盯着石阶下涡旋的水晕,面无表情。
赫敏一直都知道,纳威是喜欢卢娜的。那种隐匿的感情或许就像从前她对待罗恩那样,看见拉文德和他在一起,就会莫名地难过。他们的感情,仿佛从格兰芬多三人组开始,就该是水到渠成的。她能够理解纳威此时的心情,——就像如今她面对病床上生死不明的罗恩,却束手无策。那天她闯入斯内普教授的家,去取一些魔药材料供一应校医室,庞弗雷夫人花了很大的功夫配制出新型苏醒剂,却还是不能让罗恩清醒过来。他的伤势似乎并不像人们料想的那样简单,无奈之下,只得从庞弗雷夫人的校医室移至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继续观察,格兰芬多们轮流陪护。
赫敏就是在这样一个冷雨之夜醒来的。石阶上哭泣的胖男孩,十一岁那年走丢的蟾蜍,熟悉却冰冷的49号病房,以及那张捏在汗津津的手掌里一揉一皱了无数次的泡泡糖糖纸,都是小女巫此时目之所及的一场粘满蜘蛛网枯藤枝的盛大梦魇,没有记忆的影像铺天盖地袭来。
“我不知道我还能失去什么。”石阶上的男孩这样说道。赫敏看过去,纳威圆一鼓一鼓的胖脸显得很憔悴,他乱糟糟的头发像鸟巢丰蓄了雨水,此时雨滴正顺着额前一绺短发淌下来,几乎要流到他的眼睛里。
“你去过49号病房吗?”
赫敏刚想接话,却发现纳威并不在等她的回答。他此时更像一尊雕刻在石阶上的石像,仿佛只在说一个与自己并不相关的故事,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她永远蓬头垢面地坐在49号病房里,谁也不认识,当然也包括我。她给我的唯一礼物,就是一张皱巴巴的糖纸,这多可笑。一奶一奶一让我把它扔掉……”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伴随着冷雨萧索的节奏,让人有一种不忍听下去的冲动。隆巴顿的声音却依然倔强地在持续的哽咽里维持不紧不慢的进程:“我却把它小心翼翼地叠好,悄悄藏进贴身的口袋……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送我这样珍贵的礼物了。我常常想问她:‘一妈一妈一,你疼吗?’,”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埋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狠狠地一抽一动肩膀大声哭起来,“他们对她用钻心剜骨咒……他们对她用钻心剜骨咒……”他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话,直到它们一口一口被漫天雨声吞噬。
赫敏满脸泪痕,她缓缓把手搭在纳威的肩头,低声对他说:“坚强一点,纳威……让该死的黑魔法见鬼去吧!拿出格兰芬多的勇气……”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或许我们是未来的凤凰社……”
“该死的,真像鸟窝!”哈利走到纳威跟前,伸手一揉一了一揉一他的头发,却被溅出的雨水弄一湿了手。胖男孩被他狼狈的模样逗乐了,和着泪水绽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路灯橙黄的光影下,预言球上的两个年轻救世主笑容真诚。
圣芒戈孤寂的冷雨夜里,只有无声的死灵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