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
卫庄从身旁走过时，白凤幽幽的说着，“今天真是可惜啊...”
卫庄没有注意这句话的不寻常，他缓缓走到角落里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这里是盖聂住的地方，换洗的衣物和随身携带的盘缠还在桌上。
“师哥..就算你不在意昨天的事，东西总是要拿的吧...”卫庄躺在床上，仔细的打量着盖聂住过的地方，几年前，就是在这里，他一时忍不住拔剑险些要了荆轲的命。也是在这里，他和盖聂对盏而坐，相互斟酒。
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当年在这里与盖聂的一战，横纵剑法划出的剑气还留在前面上，那赤色的青色的剑痕因为岁月的刻蚀都已变成了淡淡的褐色，它们像一条条结了痂的疤痕，永远的印上了伤痛。
对于他们来说，一场比试也许不算什么，很快就会忘记。可当卫庄看到那像是锈了般的剑痕，才觉得或许有些事他们已经忘了，可留下的疤痕却依旧在那里，不管你去不去揭开它，它都不会消失。
卫庄想起了两人在鬼谷决战时，盖聂挥出的最后一剑，就是那一剑，让他彻底败了。那道青色的剑光划开了他身后的岩壁，只是剑气已如其三分，自几丈高至地面，笔直的划下。
卫庄不知是在跟盖聂赌气，还是在跟那道崖壁上的剑痕赌气，要彻底让盖聂的失败的信念一直贯穿着他的人生。
他的目光转回，看着墙上深浅交错的痕迹，缠缠一绵绵，凌一乱的交织在一起，卫庄不由得想：师哥，当你每天躺在这里，看到它们后，会不会像我一样有这些感慨呢。
师哥，转眼间，又一个四年过去了。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没变，你也没变...
高渐离出现在酒寮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家原本在夜里极其兴荣的小店不知何时已变得死气沉沉。没有热情招呼的店伙计，也没有络绎不绝的客人。
门大敞着，一坛坛美酒不知被谁全摆在了长桌上。他用剑挑开酒塞，拎过一罐，坐在旁边就往嘴里倒，那呛人的酒一精一辣的他胃里一阵翻一搅。高渐离不由得想酿这酒的人，到底背负了多少辛酸。
当他拎起第三罐的时候，楼上有人端着烛台缓缓走了下来。“你今日就算醉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回来了。”
“他回来过了？”高渐离回过神来，方才的醉意一扫而光，他起身一把攥一住老板的衣服，眼神里带着急切。
“我很高兴。他能在走之前不忘记回来看我。”
荆轲回来的时候，老板什么也没说，给他递上了满满的盘缠。荆轲却摇了摇头，一把抱住他，“好兄弟..我是来看你的。我必须要走了，后会有期。”
“嗯，你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我也就放心了。”
荆轲放开他，目光难得的认真起来，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也赶快离开这里。我告诉你，我要去流沙，若是你逃不掉被他们捉住了，就把我的下落告诉他们，或许，他们不会为难你...”
“放心吧，我肯定比你活得长。”他拍拍荆轲的肩膀，“快走吧。”
“天涯海角，若是再有机会，我请你喝酒，三天三夜，谁也不许中途停下来。”荆轲说着，缓缓举起了右手。
啪啪啪，击掌三声，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然而，他却没有离去，而是辞退了所有的仆役，独自一人守在小小的酒寮里。
“你为什么不走？”高渐离问。
“我在等你。”老板斟了酒，缓缓的喝着。想知道荆轲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值得，高渐离会不会冒着危险找到这里来，他默默的看着高渐离，淡淡的笑了。
“他..回来的时候怎么样了？”
老板说，“他回来的时候腿伤又犯了，血把裤腿全染透了，他痛的快昏过去了。我本来很恨你，没有你，他其实可以活的很太平，可我看到他那副样子，就怎么都恨不起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荆轲..他到底是不是荆轲！”
“你在害怕。”老板抬起眼注视着高渐离，“现在那又有什么意义，是又如何，把他追回来？不是又如何，把一个朋友当成故人...你走吧，他还活着，你不必愧疚了。”
忽然，外面的风声变得紧张起来，他站起身，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老板走近角落，将几个酒坛子挪开，打开了一条暗道，“你先进去躲躲，快！”
“你呢。”高渐离拿了剑，见他完全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他缓缓的看向高渐离，“你若出了事，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老板看向房顶，黑衣的刺客已经在上面按部就班的准备好了，就等主人下令，立刻就会破窗而入。“你若不藏起来，今日就会命丧于此，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墨家想想吧。”
高渐离一怔，临走时雪女哀伤的眼神忽然映入脑海，他不能有事，他曾答应过给她幸福的生活。“我一会儿还有事问你。”抱拳颔首，高渐离收了剑向密道深处而去。
“接着！”
高渐离回过头，一只飞镖落入手中，他看着上面特殊的花纹，一时间那个人的腿伤是如何来的就全都明了了。
“本想留着做个纪念，看样子也不可能了。”他边说着，边按动机关，大开的暗门慢慢的开始关闭了。
高渐离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立刻返了回来，什么叫不可能了...什么意思？！他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狭窄的距离根本不足以容纳一个人走出去。
“你一直沿着路走，就能安全离开...”他在门外淡淡的说，“还有，如果你以后见了他，别把在这里见过我的事告诉他行么..”
几乎是下一刻，罗网刺客破门而入，他们腰佩尖刀，站成一排。赵高从其中慢慢走出，盯着酒寮的老板，狭长的眸子狠狠的眯着，黑色指尖处有一只幼小的蜘蛛在来回钻动。
“参加大人。”他单膝跪地，向赵高行礼。
赵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几年前，我派出了几十名死士追查刺客的下落，你在他身边那么久，就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吗？”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赵高接着说道，“我不追究你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包庇，若你现在能说出他的下落，我就饶了你。”
老板忽然想起那天荆轲筋疲力尽的从机关城追到这里见他，他们曾经是朋友，虽然荆轲并不知道他的新身份。他和荆轲开了这间酒寮，因为忌惮于惊天十八剑，久久没有下手。
最好的一次机会：那天下了鹅一毛一大雪，荆轲喝醉后倒在房间门口的石板上睡着了。他袖中藏着匕首走过去，荆轲却忽然起了身，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他感觉一瞬间肩膀湿了一片。“我..我今天看见他了。他..很好。我真的很替他高兴..真的..”
不知怎么的，他没动手。他们作为罗网的死士，出行前都吞了一种药，解药需每三十日回去领取，否则再过三日便会从内脏开始腐烂，直到死去。
他一直怀疑荆轲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每隔一段日子，荆轲总会在对盏时不经意的问一句，“最近身一体还好吗？”直到前几日，荆轲说的那句把我下落告诉他们，或许他们不会为难你。他惊讶的看向荆轲，后者只是爽朗的一笑。
“无可奉告。”他抬头看向赵高冷冽的眸子，忽然拔一出袖口里的匕首直刺过去。
赵高冷斥一声，一边的转魄拔剑已然出手。那冰冷的剑刃刺进腹中，他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场鹅一毛一大雪，飘得纷纷扬扬，凄凄冷冷。喝酒好啊，三天三夜，谁也不许停下来...
何必呢，魍魉立在角落里，双手抱臂。赵高回过身，吩咐道，“把这里烧了，什么都不准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