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第二天一大早，吴世勋就醒来了。

　　天还没亮透，四周灰蒙蒙的还带着潮湿的雾。

　　吴世勋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鹿晗，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不久，吴世勋提着一袋早餐回来。还没踏入房门，就听见“啪”的一声清亮，响彻整个病房。

　　那力度是该有多大，被打的那一张脸，恐怕要皮开肉绽。

　　吴世勋悬着一颗心，踏入病房。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了鹿晗紧紧地捂着一张脸，低着头不敢说半句话。一个陌生的女人目露凶光地站在那里，手还举着。那便是鹿晗的阿姨，鹿弥。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凶神恶煞的母亲。吴世勋下意识地望向床那边，那位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双眼失神地看着这一切。

　　像一个旁观者。

　　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旁观者。

　　“我妈晕倒了在家半天居然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女人龇牙咧嘴地盯着鹿晗，激动地大骂，好像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这么安静的地方显得多么的聒噪。

　　吴世勋暗自握紧了拳头。

　　鹿晗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女人见鹿晗不出声，更是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扯着鹿晗的头发，把他的整个身子都扯歪了，鹿晗痛得咬紧牙关，却还是不敢出声。男孩看见女人泼辣的模样，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个病房霎时炸响了。

　　“告诉我！那天你到哪去了！”女人大声质问。

　　“在、在学校……”

　　“在学校？”女人的眼睛发红，“中秋放假你窝在学校搞什么？！”

　　“我……”鹿晗只说了一个字，便无法再解释。

　　自己错了，任他再怎么解释，也是错的。

　　解释，只能错上加错。

　　女人捉着他的头发，狠力地拽了拽，鹿晗疼得龇牙咧嘴，却是一声不吭。

　　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不知道该怎样维护他。看着他自暴自弃任人蹂躏的样子，吴世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然后脸上一片湿润。

　　“你外婆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一直陪在你身边，都中秋节了你还把你外婆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虚耗？！”鹿弥横眉怒目地瞪着他，眼珠子好像只要再稍一用力，就会整个裂开一样。

　　鹿晗听到这话，浑身一颤，眼泪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鹿弥看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恼羞成怒，一手狠狠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一掌一掌地扇他已经肿起来的脸，“你哭？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不在家你外婆会晕倒了半天没人知道？你外婆病了那么久你都死到哪去了？啊？！”

　　一声一声清脆响亮，直接打到了吴世勋身上，然后，心跟着裂了。

　　“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没做好你现在在这里哭什么？博同情啊？你外婆晕倒的时候为什么不见你哭？你外婆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

　　鹿弥的手突然被一度力道紧紧捉住，传过来的冰冷声音咄咄逼人，“那你又在哪里？”鹿弥一愣，望着这个突兀地出现的，素不相识的人，一时间忘了反抗。

　　“口口声声责怪别人，那他外婆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当他和他外婆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吴世勋的眸子微敛，眼底瞬间翻涌上透骨的凉。

　　鹿弥被他的气势慑得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挣扎了两下，鹿弥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你是谁？你凭什么质问我？”

　　吴世勋手上的力道加重，痛得鹿弥脸部扭曲，鹿晗惊慌失措地拉住吴世勋，颤抖着说：“世勋，住手！”吴世勋却恍若未闻，继续一瞬不瞬地瞪着鹿弥，“那你又凭什么质问他？你自己又做到了吗？”

　　鹿弥被他气得怒不可遏，发了疯地挣扎尖叫，“疯子你以为你是谁？放开我！贱【种】放开我！”

　　吴世勋被她骂得眼睛发了狠地红。像一只压抑久了的困兽一样，不仅不放开鹿弥，反而更加用力。

　　男孩看见两人这副模样，心里又惊又怕，便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一切，都乱了套。

　　鹿晗浑身乏力，头痛得快要裂开。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死掉。

　　鹿晗看着吴世勋失去理智的样子，急得毫无办法，使劲拉着吴世勋的手，想把两人分开，“吴世勋你干什么？快放手啊！你会伤到她的！”鹿晗大声呵斥。

　　吴世勋却充耳不闻，继续和鹿弥纠缠，鹿晗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崩裂，看着这两人欲哭无泪。

　　扯了一阵，鹿晗终究是忍无可忍，用尽全力喊道：“吴世勋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吴世勋撤掉手上的力道，睁大眼睛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鹿晗，头上的青筋愤怒地凸起。

　　鹿晗只是冷冷地注视他。

　　伤心、愤怒、痛苦。吴世勋逼得鹿晗退后一步，握紧拳头，厉声大吼，“鹿晗！”

　　鹿晗被他吼得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吴世勋就把手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扔到地上，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前所未有的害怕袭遍全身，下一秒，鹿晗就奋不顾身地冲出病房。

　　鹿晗疯狂地跑着，嘴里不停地大喊：“吴世勋！吴世勋！”却没有任何回答，连他的影子也不见。

　　世界变得空空落落，鹿晗的声音一层一层地回响。

　　鹿晗在医院里兜了一圈，也不见吴世勋的踪影，便跑了出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

　　在外面跑了半天，还是找不到，鹿晗满心绝望地回到医院。

　　浑身乏力地在医院的公园走着，甚至连外婆住哪间病房都忘了。

　　吴世勋，我错了，你快出来好不好？

　　我自己一个人，会害怕。

　　你也走了，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撑下去？

　　吴世勋，我真的错了……

　　鹿晗全身酸楚不堪，心中苦苦哀求。心上和身上的剧痛使他头昏脑胀。

　　一晃眼，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

　　吴世勋蹲在一棵大树下，手狂躁地胡乱抓着头发。

　　心在一刹那安定了下来，然后眼眶就一圈一圈地红了开来。

　　快步地走过去，鹿晗哽咽着呼唤：“吴世勋……”

　　声音完全是哀求与无助。

　　吴世勋顿住，却是不肯回头。

　　终究是无法再支撑，鹿晗快步跑过去，蹲下，从后面拥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后脑勺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涌出，鹿晗哭着一声一声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像用尽一生也无法洗涤的歉意。

　　吴世勋浑身僵硬，下一秒，就转过身来，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紧紧抱住。大口大口地吸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强烈的疼痛。

　　“鹿晗，我真的气死了！你让我该怎样原谅你！”吴世勋揉着他的头发，鼻子一阵酸涩。

　　鹿晗带着让人疼惜的哭腔，“不能原谅就不要原谅好了，我用一生去补偿你。”

　　吴世勋怔住，所有的愤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更紧地把他拥住，吴世勋无奈地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鹿晗！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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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吹尽了泪水。

　　吴世勋和鹿晗静静地坐在医院的草坪上。吴世勋时不时地瞟一眼鹿晗，鹿晗便满脸歉疚地回看他。

　　过了许久，鹿晗才有勇气开口，“我不是真的怪你多管闲事……当时那个情况，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鹿晗的声音软软的，像一朵朵洁白的棉絮。

　　吴世勋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他说下去。

　　“因为我过去的错，所以阿姨一直都很讨厌我。”

　　吴世勋的心狠狠一揪。情不自禁地回头，吴世勋看着他低垂的脑袋。

　　“这不能怪阿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阿姨怪我，打我，骂我，不相信我，也是对的。”鹿晗略略抬头，风掠过他悲伤的眼眸，使他的眼睛干胀疼痛。

　　“其实阿姨一直都很辛苦。以为有一段美好的婚姻……独自嫁到外地，丈夫开了个私人侦探所，事业稍微上了轨道，却被生意上得罪的人给杀死了。她只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不仅要抚养自己的儿子，还要照顾年迈的家公家婆，她实在没有过多的能力去照看自己的母亲。我本来就应该和外婆相互扶持的，但却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害得外婆病倒了没人照顾。更可笑的是，我觉得外婆讨厌我，所以我就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以为这样就好了，却没想到……”鹿晗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潮湿，嘲笑道：“说到底，还不是我自私，一味地在乎我自己的想法，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所以，阿姨打我，也是我活该。我一直在犯错，我所做的事，又怎么可能是对的……”

　　鹿晗无力地抬头，痴痴望着天空。

　　是不是一个人错多了，就连自身的存在，也是错的？

　　吴世勋望着他悲恸的脸，没有感同身受，但心里的哀伤，一点也不亚于他的。

　　吴世勋深深叹出一口气，“鹿晗，你要这样认为，我也阻止不了你……可是，我觉得不值。”

　　鹿晗愕然地回头。

　　吴世勋愁眉紧锁，乌黑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你都看到了别人的痛苦，却没有一个人，试着理解你的悲伤。我不了解你，但每次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这里，就一抽一抽地痛，甚至会觉得生气，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个外人，还替你紧张什么……”

　　不知是什么，又刺激了鹿晗的泪腺，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眼眶，泪水却倔强地在眼里打转，不肯落下。

　　“人人都会自怜，唯独你，不会维护自己半分。鹿晗，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吴世勋说到这里，居然无奈地笑了出来。

　　鹿晗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然后佯装生气，“谁奇怪了？你才奇怪！”

　　“鹿晗，以后……你也稍微怜惜一下自己，好吗？”吴世勋看着他，语气真诚。

　　鹿晗怔愣在那里，并没有回答。

　　吴世勋知道自己等不到他的答案，便默然转头，不再看他。

　　吴世勋，真的很想当面答应你。但我不能，一旦我怜惜自己，我的罪孽感会更重。谁都无法原谅我，尤其是我，更不能原谅自己。或许等到我报复了的那一天，我就会怜惜自己吧。

　　呐，吴世勋，我偷偷答应你了，等仇恨得到报复之后，我就珍惜自己。

　　吴世勋，我偷偷，答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