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精一心布置的新房里依旧留着清雅的香气,只是桌上的蜡烛烧得快见底了也不见主人前去将烛火吹灭,只得哀哀地对着泄进晨光的窗户发愣。
新一娘一子衣未褪,懒懒地睡在塌上,还时不时得动动身一子,像是因为感受到了两束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浑身不自在。而新郎官呢,一身喜服也没换,就这么愣愣地在床边坐了一一夜,也看了她一一夜。这个面孔,他已看了二十二年,却从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她”,像只猫一样松松懒懒地睡着,还偏着头,一缕青丝落在脖间,衬着她白一嫩异常的肌肤,着实好看。他曾经幻想过她和他的初遇,也许在烟雨的江南,也许在苍郁的林涧,也许是在美妙的梦境里,却怎么也没想过,他们的相遇竟是这样,在这新房里,新一娘一是她,新郎是他。兀自想着事,他并没发现时间过得很快,他用手杵着下巴靠在床沿能够着她闲适的脸蛋,忍不住想伸手碰碰,只是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的脸,她一个翻身,又缩回里头去了,他不由轻笑,原来她是这样顽皮。
敲门声响起,留香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细想着昨晚自个儿主子的行为会不会惹怒太子,她们自小一便在宫里长大,虽晓得太子为人并不过分,但她们一娘一娘一的行为确实有些荒唐。她一整个晚上不敢合眼,站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望望新房,生怕里头闹出大动静来,结果一一夜的平静让她更不安心,是谁说的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啊?她可不想得什么暴风雨的恐惧症……敲门的手心里已经冒出冷汗,等了许久仍不见动静,她不由暗骂撷艳闲闲地待在外头,冷眼看她一个人干着急。
硬着头皮再敲了一次门,终于有了回应:“进来。”是太子的声音,听起来好象没什么火气,那……太子妃呢?她来不及细想,推开门,她扫了眼房间,看到桌子瓶子依旧完好以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来。“太子,太……”“嘘,小声点,她还在睡。”她?是太子妃?“是,禀太子,刚才碧遥宫来了人,传了皇后一娘一娘一的口喻,说是殿下和一娘一娘一今早不用去碧遥宫给皇后一娘一娘一请安了。”留香压着声,小心翼翼地说着。“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就……这样?没事了?“呃……是,奴婢告退。”她曲着身,退到门前时又突然被叫住:“打盆水进来。”“是。”关门,转身,留香吐了吐气,方才可把她吓死了!
留香出门后,新一望着志保的睡容,心想要不要叫醒她,这都辰时了,按照宫礼,他们早该到碧遥宫了,庆幸的是有希子本身就是个不注重宫礼的人,不然这会儿他背也要背她去。可是看她睡着的样子,那么熟,那到底该不该叫啊?“要是你自己醒过来就好了。”他纳纳道。转头,他才讶异地发现,桌上的两段蜡烛已经见底了,长长的蜡泪顺着烛台滴到桌面上。拍拍褶皱的喜服,他站起坐到已经麻木双一腿,走至桌前,轻吹一口气,蜡烛终于得以解脱,心安理得地从铺着红锦的桌子上撤退。
回过身,他呆住了,她坐在床前,打着哈欠伸懒腰,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径自绕过顿住的新一,她坐上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将长发搂至肩前,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你……什么时候醒的?”他手里还捧着两个烛台,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桌前,他真的想知道,她到底要吓他几次?“留香进来的时候。”她讨厌宫里的一堆繁文缛节,能少说话就少说话,难不成她醒了还要向他汇报啊?“怎么不告诉我?”他将烛台搁在一旁,没有发现自己的话是一个典型的病句。她不想回答,她向来懒,甚至连说话都觉得麻烦,更别说是她刚醒的时候,那是她一天中最懒的时候。她不答腔,他也不多说,静静地坐在椅上看她给自己梳头,她梳的发式并不如那些丫鬟给兰和有希子梳的一精一致,却显着一种她自身独有的闲适和自然,让人打心里看着舒服。
很简单的发式,她两三下就梳完了,双手很自然地落到衣襟上,解一开喜服扣子的素手突然顿住,她猛然想起身后正坐着一名男子,呼了一口气,她道:“臣妾需要换衣,请殿下回避一下。”新一眨眨眼,垂首,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喜服未换,又瞅瞅正“准备”宽衣的志保,突然邪笑道:“太子妃此言差矣,你我既已是夫妻,又何必回避呢?”她眯起眼,她敢肯定,他绝对是在报仇!好啊,想玩是吧,谁怕谁啊,反正她本就“没什么道德观念”。她站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华丽的衣裳,背向着新一,换起衣服来。他真的没料到她会这样,嫁衣滑落之时他连忙转过身去,脸颊上已有一片红云,有没有搞错!他到底娶了何方神圣?!她早就料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嗯,还不错,还算是个君子。
浅笑着换上新衣,叠起嫁衣,她偏着头看着他因别扭而略显僵硬的背影,其实……这个太子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如果每天都能这样欺负他,日子也挺好过的。“太子殿下,臣妾换好了,殿下需要臣妾为您更衣吗?”她抱着已经折叠好的嫁衣,装得恭敬。“呃?不了,我自己来。”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双眼在帘子上徘徊,脸上的红云还未消褪,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穿衣服,八岁以后更是没有接触过宫女,都是小太监陪着他闹,现在,他的太子妃要帮他更衣,他居然会觉得害羞?!她勾勾唇角,决定不戏一弄他了:“那……臣妾先行告退了。”“你去哪?”他脱口而出。“太子是想让臣妾留下看您更衣还是帮您更衣呢?”她停住脚步,带着笑。他没法回答,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能在志保出了内室之后暗自懊恼自己没由来的迟钝。
早晨的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无趣,无趣到让她觉得她不是新嫁一娘一,而是某个大宅新来的管家。吃过早饭后新一便出门了,只留她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听着写月宫的内侍官介绍所有的丫鬟太监包括煮饭烧水的老一妈一子,那可足足花了她一个多时辰,一个清新的早晨就被一堆奇奇怪怪的名字给葬送了,她由衷地感到可惜,若是以前,这样的早晨她已经在山头喝完几罐好酒了。
午后终于落个清闲的她在写月宫里乱晃,最后晃到了书房外,刚想推门而入,留香和撷艳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娘一娘一,您怎么不在房里了,奴婢可都急死了。”志保放下已经搁上房门的手,偏过头去看着两个急急一喘气的丫鬟,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啊?她只过是没有告诉她们就一个人出来闲逛,有必要这么紧张吗?“那现在你们知道我在哪了,然后呢?”她双手别在身后,闲适地浅笑着。“禀一娘一娘一,兰公主已经在大厅里等候多时了,一娘一娘一要不要见?”她挑一起一倒柳眉,这丫头问的不是废话吗?才嫁进宫里一天就耍什么娇贵连公主也不见,她还活得不够久咧,当然要见。只是不晓得这个公主殿下是个什么一性一子,希望别是像她已经见过的那些“娇滴滴”的大小一姐才好。“随本宫一起去大厅吧。”本宫本宫,说起来真别扭……
书房一中那面暗墙里,那幅挂了二十二年的画闪起一种淡淡的光。
兰百般无聊地站在大厅里,目光扫着厅里摆着的一尊尊自己都已经看腻了的古玩,思忖着自己这个皇嫂到底长得什么样,为什么她皇兄今早去碧遥宫的时候,居然还在笑?就她一个人坐在一旁听着新一和有希子一句一句的说着,简直没头没尾。所有的疑问她只指望在这个皇嫂身上找到答案,难不成……“太子妃到——”小太监的声音突兀地传进大厅,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厅门口,一抹窈窕的身影缓缓进入兰的视线,只是当兰看清来人时,张着嘴巴呆了几秒之后迅速躲到桌子后头,她眨眨眼,一会儿拍拍额头,一会儿晃晃脑袋,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你……没事吧?”志保纳闷,这年头怪事真多,难道又是一个把她当鬼的?“停!你别过来!先告诉我你你你是鬼还是仙??”她近乎哀号地喊着,阿弥陀佛,菩萨啊佛祖啊,她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若是说她平时戏一弄服部和新出的话,她真的真的知错了!!她可不是被吓大的!“那么真抱歉,都不是。”志保悠悠地答着,回头瞥瞥身后的两丫鬟,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啊?那那那你是妖怪咯?天哪,你要干什么?不要剥我的脸皮,你已经够漂亮了!我从小就觉得你漂亮!真的真的!”记得小时候皇祖母给她说的故事里的妖怪总一爱一剥女孩的脸皮套在自己丑陋的脸上,啊啊啊——她不要被妖怪这样虐一待啦!!“从小?公主认识我?”搞什么鬼……
兰双手捂着脸,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认识她,只是……妖怪有这么漂亮的吗??她微微掰一开一跟手指,从指缝中朝志保看去,哗——比画里还美呢!“你……是谁啊?是从那画里走出来的吗?”如果是,那就是画仙咯!“公主,这是太子妃一娘一娘一。”留香好意提醒。“太子……妃?”她终于放下手,不敢相信。“公主,您……没事吧?”留香开始担心这兰公主,是不是有点……病?“我……”老天爷啊,难道这世上会有这种巧合?!“公主来找本宫,有事吗?”志保走近兰,开口问道。“啊?有事么……我,我不知道……”她纠结起手中的罗帕,难道,难道她真的就是她的新婚皇嫂?“公主确定自己还好吗?”志保微微蹙眉,有点郁闷。“好,呃……还算好,那,没事的话,皇……皇嫂,我先走啦。”不行,她要去问问她那位一爱一玩的母后,这到底怎么回事……“慢走。”志保挥挥手,示意撷艳送送公主,撷艳会意之后便随着兰一起出了大厅。
志保靠在厅上的软塌上轻吐一口气,看来……她有必要知道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