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唯一一点内部不和谐因素是要脱出的当口闷油瓶竟然给我说他要再进去一次,后来想想我真是庆幸他老人家好歹知会了我一声没搞擅自失踪。我当时一下子急火攻心,都忘了自己跟他说了些啥,竟然把他说服了。事后我越想越佩服自己,那可是张起灵,说服张起灵这种牛一逼一事儿搞不好我一辈子也就只能干成那一次。
总之,这场海底奇幻冒险之旅其一精一彩程度,好莱坞也该自愧不如,反正我从西沙回来之后发现任何惊悚片恐怖片历险片都只能当笑话看了。换成谁曾险些被夹成肉饼还亲手抱过禁婆斗过海猴子,估计他对这个世界也会产生点难以言喻的改观。
后来有一天在我杭州的小公寓里,我坐在沙发上掰着手指头跟闷油瓶翻旧账还说到了这一节。我说老子的初恋初吻初一夜统统被你个坏蛋拐走了,你他一娘一的别想耍赖,你得好好伺候我,快去,给我倒杯水去!我看着闷油瓶虽然拿目光藐视着我但还是乖乖地噔噔噔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给我,心里那种快乐非常简单。那个时候我的脸皮已经被历练得有了一定的厚度,毕竟谈情说一爱一这项工作指望闷油瓶去完成是不理智的。我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旁边给他重播我和禁婆那个未遂之吻,当然没说自己逃跑的时候拼命往他怀里钻那种没面子的事儿,反正这小子不记得了,小爷怎么编他就得怎么听,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我说:“没想到禁婆还挺有眼光的,知道要越过胖子先来非礼我,明摆着是先挑顺眼的下手!”说完我想了想,忽然不确定我这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看了看身边闷油瓶还是那个一号表情,我一捅一捅一他,问:“哎,你说怎么那么巧呢,你那手电怎么就能亮得那么是时候呢?你只要再晚一秒,就一秒,我说不定就得和禁婆人鬼情未了了。”
闷油瓶一脸状况外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逗他,翻个身压住他肩膀探过身一子使劲儿一揉一他头发,“你是不是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快给我看看,到底长没长?长没长?”闷油瓶一手搭在我腿上一手搭在我腰上帮我保持平衡,任我把他的头发一揉一得一一团一糟。等我笑着坐回去,他顶着支楞乱翘的鸡窝头万分严肃地看着我问:“长没长?”
我愣了一下,虽然很想冷酷地告诉他现在看不清楚,得把头发剃光才行,无奈神经已经忍受不了,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抓着他的胳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一靠,这个苦大仇深的面瘫竟然也会开玩笑,我伸出大拇指对他比了一下,“你真牛一逼一,冷面笑匠!”
闷油瓶拉过我的手握着,没说什么,眼睛亮亮的看着我。我一直觉得他这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忒迷人,不由就看得有点脸红心跳。这人一张面一皮修炼到八风不动,什么时候露出点表情来,尤其是轻松愉快的,总能把我看得忘乎所以。其实他也不是不笑的,只是次数太少,简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得算上苦笑。要是在斗里更变本加厉,我总共也只有幸见过三次,其中两次还经常被我自动屏一蔽掉,剩下的就只有在海底墓我给胖子涂口水那次。
说起来那时候我明明还没打他的歪主意,不知道为啥他张大侠的“粲然一笑”看在我眼里也能那么惊心动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见下大雪,惊喜交加,高兴得心脏都噗通噗通直跳。不过我当时知道自己的感觉肯定没那么单纯,肯定还有点别的什么我搞不明白的东西在里头,至少我清楚那雪不是为我下的,而闷油瓶他可是因为我才笑的。估计我当时的样子非常痴呆,以至于闷油瓶变回扑克脸拍了我一下我才回神跟上他。我还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一老爷们再怎么笑也笑不成范冰冰,没道理老子就看傻了啊。
事实证明我不仅没有倒斗的天赋,在搞对象方面也不是个好苗子。我要到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原来那个感觉就他一娘一的叫做心动。
我溜号一圈回来,闷油瓶竟然还纹丝不动地坐那盯着我看。我突然脑一抽一,一下想起了那个恶俗的桥段,我既快又准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手感真不赖,就是肉有点少),一婬一笑道:“小一妞儿,给大爷笑一个!”
闷油瓶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皱眉,似乎我这话说得很是不妥。
我也一怔,瞬间想到俩人在床上那不尽如人意的位置关系,心说这家伙好小气,这么一点口头便宜都不给我占。但我在闷油瓶面前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我揣摩圣意,立即改口道:“大爷,你给小……爷笑一个吧!”
闷油瓶低头叹了口气,那个无奈劲儿听起来跟真的似的。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然后他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冲着我,压了过来。我先是忘了要警惕,紧接着忘了要反抗,随后连逃跑的时机也错过了,因为我面前那张不断靠近不断放大的脸上,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是笑着的。而且,说实话,真他一娘一的好看死了!
我记得那天最后我瘫在沙发里指挥闷油瓶收拾残局的时候心里十分感慨,我曾经还以为张起灵是个特别一本正经的人呢,我还以为像张起灵这么一本正经的人一大白天是不会随便耍流一氓的呢,我深切地认为我有必要重新去认识一下生活。
我的故事到这里,其实才开始没多久,但是我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地要跑题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除了闷油瓶之外我没有任何恋一爱一经验,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哪怕曾经气得想掐死他,想起对方的时候还是只能想到他的好,想起两人在一起的事情时也总忍不住挑那些最开心的来一遍遍回味。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把这种平淡又无聊的琐事当做美好片段,还是只是因为我们两人之间这种安定温馨的时刻太少,所以格外珍贵。
我去西沙完全是因为三叔,结果三叔依然没影,谜一团一却越来越大。在海口机场分开之前我特意看了一下闷油瓶的机票,目的地竟然是长沙。我问他是不是长沙人,他看着告示牌不理我。我一想确实不可能,就凭这身手他要是长沙土夫子我三叔早把他挖过来了,我也应该能听说过。我琢磨了一下又问他去长沙是回家还是有事情,结果他看完了告示牌看停机坪,依然不理我。我倒也习惯了,前几天问他身世的时候他也是跟没听见一样,把我当空气。这人恢复记忆之后好像也没啥变化,依旧是那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样子,真他一娘一的是宛如初见。我看没戏,便和胖子胡扯起来。
很久以后我回顾这些经历的时候,我发觉去海底墓这件事有那么点蹊跷。三叔根本不想把我牵扯进来,这老家伙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的联系人应该是二叔,要不就是潘子,再不济也不该轮到我。那也就是说,阿宁公司打电话要我过去未必是三叔的意思。后来我曾经怀疑是闷油瓶想让我去的,再后来又觉得也有可能是文锦说的那个“它”,而现在,对我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真正休息下来,就不知道到底有多累。回到杭州之后我几乎是卧床不起,睡得直晕头。等我缓过劲儿来没几天,我就见到了老痒。
秦岭的事情我不愿意多想,那些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我直到现在提起来心里还是不舒服。在这个以闷油瓶为主角的故事里,整个过程中只有两件事值得一提。第一件是我真他一娘一的发自内心的想他,我想他的黑金古刀,想他的一身宝血,想他发丘中郎将的二指神功,想他力拔山兮气盖世、大危大难力挽狂澜……差不多每次身陷险境前途无望的时候,我都曾真心希望他从天而降,就差没给他周身镀层金边儿了。我那时候挺正直(至少自以为正直),我想他想得还挺心安理得的,谁叫他那些牛一逼一闪闪的事迹我都亲眼见证了呢,要换成胖子那么威风,我估计也能日夜向天蓬元帅祈祷。第二件事就是那个怪异的梦,我当时只能当自己是日有所思,竟然搞得生死关头还要梦见人家。我知道这说法很牵强,但我找不出别的答案。
秦岭这一趟走完,我一条命只剩一半,在西安的医院里躺了足有一个月。再次回到杭州家里,感觉如同重返人间。我调整调整心情,把自己从这小半年的奇幻世界里拔一出来,再塞回到现实生活中,不禁觉得还是这抱着没客人的店铺发霉的日子过起来踏实。
一场秋雨一场寒,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到中午的时候停了。马上就要进入冬天,铺子的前厅空调开的小,长时间呆着不活动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冷。我闲得无聊收拾东西,又看到了老痒的那封快件,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物质化、潜意识、记忆力,这些东西太一抽一象,搅在一起只让人脑袋打结。我努力使自己相信裤兜里揣着一千块钱,想了半天一掏,还是只有两百,看来那青铜树似乎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一想到小时候穿一条裤子的老痒,心里终归还是难受。
之后我一直情绪低落,晚上和王盟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看我没食欲还问我是不是病了。回到家看了一会电视又上了一会网,也没什么意思,洗了澡躺在床上,外面竟然又下起雨了,比白天下得大,电闪雷鸣。这雨下得这么热闹要入睡基本上很困难,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终于渐渐迷糊过去。
然后就做了那个梦。
那是一个有点像山洞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大,看得见的景象都是如出一辙的暗褐色的土石,也不知道有多高,洞顶黑漆漆的看不到头。在靠近一处岩壁的地方燃着一堆火,火苗噼里啪啦烧得很旺。就在这堆火旁边,我和一个人在做一爱一。
那人跪在地上,上半身与地面平行,抬高屁一股配合着我的动作,一只手臂紧紧撑着岩壁固定身一体,手指几乎要嵌进去,另一只手伸到后面在我身上抚一摸。我的身一体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覆盖在那人的身后,我们两个人用像狗一样的姿势交一欢。火光映得那一方天地暗黄微红,我们的身一体纠缠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过话,每一下冲撞都带出彼此肆意的喘一息和无法抑制的呻一吟。我抓住那人摸在我大一腿上的手紧紧一握住,十指交扣,意乱情迷。我亲一吻身下光一裸一的脊背,沿着肩线脖颈一点一点噬咬一吮一吸,一路向上含一住耳一垂,再到耳后反复轻一吻,每一寸都不愿放过。情一爱一之欲烧得人阵阵晕眩,我有些恶质地想折磨这个人,想看到脆弱甚至求饶的表情,同时心里又汹涌着无穷无尽的迷恋与一爱一惜。
我浑身是汗地醒过来,气喘如牛,好一会儿脑子都是空白。然后我掀一开被子,借着窗外闪电时的照亮看清自己下一身的狼狈,我觉得——真他一妈一有点五雷轰顶。
那是个男人。我梦见自己与他做一爱一。我梦见我在他的体内,我的右手伺候着他的下一身,我还梦见了他奇长的食指和中指,梦见了他左背后心处在我的唇一舌之下隐隐而显的麒麟纹身。我在梦里清楚地知道,他是张起灵。
——这他一娘一的是什么情况!!??
我吓得不敢再睡(也不可能还睡得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凌晨的时候我上网查了查有关潜意识、弗洛伊德、周公解梦以及同一性一恋,搜索结果真他一妈一的五花八门,鬼扯到十万八千里。我本来就乱,于是更加没有耐心看,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出烟来点上。
我倒不是因为对方是闷油瓶而如此大惊小怪,老实说,哪个男人不春一梦?哪个春一梦不出格?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一哥们有段时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每天早上面有菜色地给我们讲他的重口味春一梦,连他一娘一的吴孟达罗家英都有,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周星驰了,结果人一毕业就结婚,现在儿子都快满周岁了。而我却不敢去细想这个彪悍的梦,因为那梦里的一切——双手相握的力度,肌肤相亲的触感,包括黑色纹身勾画一精一细的羽尾,还有那种情深无悔的心意——我明明应该全然陌生,但又真实得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好像能勾起身一体本能的反应,稍微想一想都浑身战栗。
外面的雨稀里哗啦地拍打着窗子,房间内光线非常暗淡,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那张二十年前摄于西沙的旧照片。闷油瓶在照片里一脸呆相盯着我,我在照片外更加呆滞地瞪回去,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随后的两天,虽然没有再梦到什么劲爆的场面,却因为睡不好觉而差点搞出神经衰弱来。王盟看我魂不守舍地坐在那不知道在琢磨啥,吓得旁敲侧击地建议我去医院看病。其实我以前也不是没梦见过闷油瓶,只是自从在秦岭开始的这两个梦一个比一个邪门。上次梦到海底墓,我起码还有自己的意识,而这次在梦里我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醒来之后我的那种害怕其实更加趋近于惊慌而并非恐惧,与其说是排斥,不如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想到最后我也烦了,心说不就是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我是真想他了吧,毕竟秦岭一行我的安全感已经跌至历史最低点,而这家伙看上去总是那么的踏实又靠谱。这一页掀过去算了,下次争取梦见个松岛饭岛之类的。
后来想想,得过且过在我的一性一格里面真是占了不小的一部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入冬以后,铺子的内堂里开足空调,我整天盘踞在躺椅上和王盟大眼瞪小眼,着实过了一阵闲散日子,直到海叔家那小丫头来找我。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海叔刚和我说了陈皮阿四的事迹,转身我就遇到了这人,说曹一操一曹一操一到,我不信真有这么巧,而且陈皮阿四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是个瞎子,我怀疑这里头有猫腻。可惜我的猜测没法对证,也就只能想想。
偶遇陈皮阿四的第二天,我接到电话到了三叔店里,发现原来找我的人是潘子。我一看到他差点没掉眼泪,潘子跟随我三叔很多年了,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感情上和亲人已经没什么区别,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现在三叔不知所踪,我见到潘子感觉就像见到了三婶一样,顿时觉得三叔留下的那个巨大的烂摊子有指望了。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在我三婶的带领下当了逃犯。我很崩溃,要知道我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个普通的小市民,充其量是个有钱的普通小市民,最高追求也不过是当个巨有钱的小市民,我无论如何也绝没想过要从事逃犯这么拉风的行业啊!我提心吊胆的跟着潘子,走起路来差点要同手同脚,听说三叔要我们去长白山的时候我直想吐血,我一操一,这个老混蛋,不仅害我数九寒天亡命天涯,竟然还他一娘一的叫我去爬雪山,他存心要玩死他大侄子啊,难道我是我爷爷从垃圾箱里捡出来的吗?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看了。我在车上看见陈皮阿四老伯伯的时候心里已经绝望了,什么脾气都没了,只琢磨着在死前一定得给我二叔发个短信叫他为我报仇,就是不知道长白山有没有信号。然后我们上了火车,然后就看到了倒霉催的胖子,以及张起灵同志。
我承认,看到他,我很高兴。尤其是在经过两天的忐忑不安,又被胖子勾起了不美妙回忆之后,这么一欲扬先抑,这高兴就更加明显。闷油瓶躺在中铺上眯着眼睛看了看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傻傻地站在潘子和陈皮阿四的中间承受着他目光的洗礼。他看过我之后就直接开始闭目养神,谁也不理。不知为什么,那个万年不变的死样子偏偏让我很安心,我大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接着我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去和他搭话,结果当然是被无视掉了。我拿热脸贴了冷屁一股,自己还挺乐呵,坐在那开始和胖子他们扯淡锄大D。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分别这么长时间以来,原来我一直都很想再见到他。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我还睡不着,趴在上铺写笔记。我们这个包厢的床位是这么分配的:胖子和陈皮阿四因为特殊原因不方便爬上爬下,所以睡下铺,闷油瓶先到先得占了一个中铺,另一个中铺就用来放行李了,潘子睡在闷油瓶上铺,我睡剩下的那个。本来我对这安排没有意见,但是我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我每写几行字就不知不觉地溜号去看闷油瓶从我手背和笔杆之间露出的脸。闷油瓶睡觉跟挺一尸一一样,一动不动,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可就是忍不住,好像他脸上镶着吸铁石一样。后来我一看这实在写不下去了,干脆合上本子专心看他,反正闷油瓶是周公的狂一热粉丝,从不放过任何去见偶像的机会,突然醒来逮住我的可能一性一应该是零。
我们乘的是那种慢的要死的绿皮火车,相当复古的款式,天黑以后沿着铁轨相隔一定距离会有一盏路灯。闷油瓶侧身躺在那,面朝着车窗,流海垂到边上露出了平常难得一见的眉一毛一和额头,路灯发出的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老旧的暗黄色光线居然让这个冷冰冰的人看上去也有了点温度。随着路灯一盏盏地掠过,光和影在他的脸上交替着辗转浮现和退没,往复循环,反而衬得他愈发安宁。他半蜷着身一体,一只手搁在枕上,非同寻常的手指十分显眼。我看着看着,脑子里的问号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这家伙平时怎么过日子?不下斗的时候都干些啥?看电视吗?打游戏吗?会上网吗?赚了钱怎么花?谁给他做饭洗衣服?有家人吗有朋友吗谈过恋一爱一吗?到底多大岁数?……
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最后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那是在开往二道白河的火车上,伴随着哐当哐当的火车声响和潘子胖子缠一绵悱恻的呼噜二重唱,我睡了自从离开杭州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第二天午夜下了火车,迎接我们的是叛变筷子楚光头,以及便衣若干。没啥可说的,接着逃吧。我跟着潘子一路连拉带扯地跑过去,虽然依旧紧张得直冒汗但好歹并不慌乱,也不知道是因为已经逃过一次业务熟练了,还是因为闷油瓶法力无边,跟着他当逃犯都能凭空生出几分底气来。
一看到陈皮阿四那伙人我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转头去看潘子,这家伙脸色比得上一千年没擦过的铁锅,又不能骂不能打,我都替他憋得慌。他一娘一的果然姜是老的辣,纵观俺们家三叔二叔和这位陈皮四爷爷,很明显这算计人的本事是和年龄成正比的。我心里暗骂倒霉,又想起火车上闷油瓶捏潘子肩膀那事儿,起码可以确定闷油瓶不是陈皮阿四那伙的,多少放心了点。
我本以为最先倒戈向陈皮阿四那边的一定是明器的亲儿子胖子,结果没想到是潘子。这哥儿们可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一颗红心向三叔,也不知道那老狐狸究竟何德何能。潘子之后是闷油瓶,这人素来把自己当哑巴用,看了眼胖子,又看了看我,起身追了过去,屁都没放一个。后来类似这样的决定去留的问题遇得多了,我模模糊糊摸一着了一点规律,虽然我不可能左右闷油瓶的决定,但如果他看向我,那表明他比较希望我去或者至少不反对我跟着,如果他压根不理我,那表示他在逃避我,事情会极其凶险,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去而无返。所以结论是,不管这个猪头搭不搭理我,我都要奋力跟住他。
这下只剩我和胖子站在荒郊野岭面面相觑,看来胖子对陈皮阿四印象很糟糕,竟然犹豫到现在,我俩相视苦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我一边走一边想,一开始是谁死活不想去来着?这会儿又是因为啥上赶子跟着?吴邪啊吴邪,以后要是有人骂你是一精一神病,你就默默承认了吧。
我们上了陈皮阿四的汽车,像拉货一样被罩在篷布里。实在太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小在南方长大的关系,看看左手边胖子和右手边闷油瓶都安如泰山,我被他俩夹在中间,照理说应该最暖和,还是很没出息地折叠成一团一一路发一抖。
之后的事情就是躲雷子、找向导,然后进山。我们一进山就刮起了暴风雪,根本无法继续走,然后胖子掉进了雪坑里,我们进了那道裂缝,误打误撞找到了温泉,也就先在那里避难了。我白天一精一神紧张,大脑太兴奋,晚上有点睡不着觉,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琢磨之前钻那条缝隙的时候闷油瓶短暂消失那几秒钟究竟是他一娘一的怎么回事,眨眼之间人就不见了,这不是要吓死人吗?幸亏后来又回来了,否则真要被他搞疯了。后来闷油瓶打算原路爬回去叫人的时候我还没回过神来,傻呆呆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看见他要钻进洞里就完全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闷油瓶被我抓得一愣,回头看我,我才如梦初醒地松开。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一看,我更加怀疑刚才那几秒钟只是我的错觉,脑子里顿时一一团一浆糊,舌头打结,比比划划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作罢,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小心点,转身去帮胖子忙活。闷油瓶又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就进去了。我回头看着他在缝隙里渐渐消失的身影,还是有点紧张,很怕他真的会就那样凭空消失,再不出现。
我们在缝隙里逗留了大约两三天才再次启程赶路,各种辗转不必细说。爬过雪山的人都知道,那种满眼白茫茫一片又冷又累的状态是非常容易使人产生放弃心理的,每走一步腿都深深陷进雪中,再走一步得先吃力地拔一出来,而且举目望去根本没有路,只有一个个覆盖着白雪的山峰,横竖左右怎么看都一个样。我们虽然有好几个人,可以在行进中当做彼此的参照物,不至于雪盲,但长时间下来,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种再也不想走下去的念头还是会袭击人的意志。好在闷油瓶一直走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神志恍惚,坚持不住地倒在雪地里,心里真是没有再站起来的打算了,然后就看到他从前面费劲地走回来,走到我身边提着我的领子一下把我拎了起来。我整个人加上衣服装备总共接近八十公斤的重量,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风雪之中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我抬起头只能看见他护目镜之后镇定的双眼。闷油瓶是个容易让人产生力量的队友,在他那坚不可摧的意志的感染下,我也不好意思太不像话,总会咬牙坚持下去。我闭上眼睛给自己做了会儿思想工作,感到身上又有了点力气,于是拍拍他表示老子还OK。闷油瓶却好像不太放心,拉着我的手继续走了一段。登山手套里侧有一层防滑的橡胶,所以就算手指不灵活,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也很牢固。
铺天盖地的圣洁的雪白之中,闷油瓶在我前方不到一步的地方,我稍微抬头就可以看到落在他肩头的雪花。那个时候我有种错觉,仿佛万物都远去了,也不再有寒冷疲劳和不安,全世界只剩下我和闷油瓶,而无论他要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他走下去。后来我时常猜测,他在长白山漫天风雪里拉着我的手艰难前行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