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延延的檐角杂乱的伸展着,这里往往是很多乞丐避风躲雨的地方,所以虽然在街爆却很少会有人去注意。
所以那个小小的身影缩在那里,看着雨落人间,漫过青石砖。
“主人……”
低微无比的哀求声:
“别赌气了,回去吧。”
似乎往檐角缩得更紧了。
于是无奈叹息:
“主人,你这样一声不吭,趁他们不在意时跑出来,会急坏你师父的。”
“师父……师父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瞒我?”小姑一娘一扯着衣角,又是赌气又是不甘愿,“旋照一直都试乖的,师父说什么旋照都听,可是师父又没有说过不许在昆仑山以外放你出来?”
“……”
“呜呜。”
“主人——”
“师父一定是觉得旋照没用,连那个猴子都打不过……呜呜,师父一直把旋照当小孩子,什么事都不和旋照说……”
“主人——”无力极了,哀怨道,“做小孩子不好吗?”
擦眼泪,怔怔问:
“好吗?”
“……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不过——”
“不过你们都希望旋照长不大,都希望旋照永远是个小孩子,师父是,你也是,呜呜呜呜——”
相柳此刻想淹死自己的心都有。
完了完了。
自己这主人一旦犯起老一毛一病钻进牛角尖来,别说它小小相柳,伏羲神王也拉不回来。
“呜哇哇……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你不说,我就不回去,呜呜!”
越哭越大声,甚至使街上匆匆路过的凡人都惊疑的望过来。
“主人你不要这样……”极度无力的声音,估计这会十八只眼睛一起在转来转去,拿出哄骗小孩子的口气,“要是给玄道真君看见,又会说主人不乖了。”
“我就不,就不!!旋照装了这么多年乖孩子,不要继续装下去了——呜呜。”
“……”
人间瓢泼大雨。
行云布雨的神仙惊愕的从乌云上直往下望。
奇怪了,他没降那么大的雨啊。
“主人,你,你,你——”堂堂上古巫神九头妖蛇人见人怕喜欢翻江倒海兴风作一浪一的相柳正心惊胆战,小心翼翼,“你真是装的吗?”
“啊?”拿下捂住眼睛的手,小姑一娘一满脸泪珠,一抽一噎了一下:
“当然是装的,旋照哪有那么乖?”
“但是,但是——”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所有人都希望旋照是个小孩子,那旋照只好长不大。只好继续被师父抱在怀里……”
还好这没装,不是小孩子说不出这话。
相柳本来该松口气,可是却难过起来:
“主人——”
“恩?”还在一抽一噎着哭。
“相柳是为了主人好。”
“恩。”
“玄道真君他,也是为了主人好。”
“恩……”
“他们都是——”
“我知道。”
“啊?”这回轮到小心翼翼说话的相柳傻眼。
“旋照不能长大。”
“主主主人?”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有一年我没有吃长生果,师父发了好大的脾气,祖师们也都责骂师父。旋照为了师父,就算再不愿意,也要吃下去,所以永远都是十三岁的样子。”
小姑一娘一低了头继续扯衣角:
“结果旋照一哭,害得师父为了哄我,年年都要陪我吃。”
“这个——”相柳干笑几声,不知说什么好。
它的眼睛可没有问题,十八只眼睛都没有,每次看见寒华也是开心的,要是昆仑上下全是白胡子老道,再仙风道骨它也宁愿睡大觉。
就算是上古之时,诸神多半如它般怪模怪样,至少还有伏羲神王啊。
怀疑所有神仙都愿意拜见神王,多半是为了多看几眼,平日实在没得什么好看。
所以女娲一娘一娘一和九河神女终日里吵闹得越来越厉害,为了争夺并独占丈夫和儿子的战争是无日无之,永不停息。闲神只好闪避。
越想越是郁悴,趴在那里喉头干涩不出一声。
久远的事,一记起来,总是难受得让它情愿睡觉不去想。
“相柳!!”
“啊?”猛然回神,小心谄媚,“主人有什么事?”
“你又不理我,准备偷偷睡懒觉对不对?”
“……”
无语问苍天,可惜从瓶口望出去,苍天似乎正忙着下雨,没空理它。
于是相柳痛心疾首。
多冤啊,就算它一爱一睡懒觉,那也是因为主人以前有这一毛一病,把它带坏成这样的好不?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主人你再哭,凡间就要淹了天庭就会发现——”
相柳声音嘎然而止。
旋照一抬眼,脸上居然半点泪珠都没了,把瓶子举到眼前,眯了眼望过去:
“相柳!”
我的盘古大神啊————
赶下九个头装什么都没看见。
“你刚刚说什么?”
“……主人,我什么都没有说。”
“含你不说我也知道。”
震惊赶紧抬头,瓶子口那对漂亮清澈的大眼睛,却看得相柳不止。
“我跟共工有什么关系?”
简直就是天雷轰顶,全身僵直,十八只眼珠子险些全掉出来滚一地。
“相柳!!”
“我我我……”张口结舌,九张嘴张了又合,往日里轮番说话吊理早已丧失,锋利的牙齿对撞,一个急,咬到嘴唇,痛得大叫,顿时九个脑袋撞成一一团一。
“我跟共工有什么关系?!”
“没,没没……”
旋照那双可一爱一的大眼睛眯起来,冷下声:
“相柳,你敢骗我?”
整个瓶子都颤了一下。
被惊得晕头的相柳本能的答:
“属下不敢……”
风雨,浸一润了青石路面的每一寸缝隙。
“咣当!”
小小的白玉瓶摔在地上,一路滚下去。
僵硬掸起手,摇晃的站起来,天色沉浸在灰蒙蒙的雨里,满目都是陌生的凡间,人们匆匆往来,或惊讶望来,或侧目走开。
这不是昆仑。
不是凌云山。
她刚刚所听见的,不过又是相柳开的玩笑。
失神前倾一步,踩到衣角,恍惚之间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台阶下。
汇聚起来的水洼呛得她咳了一声。
伸手想抓住什么,却被风一吹,那瓶子又滚远了。
一袭淡淡鹅黄,浸在满地雨水中,依旧色泽明亮鲜艳。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姑一娘一?”
“看衣服还是有钱人家的,怎么摔在水里,也没个大人照看着?”
好象有无数声音在耳边说话,却不愿抬起头来。
旋照,听师父的话。
旋照,不要离开师父半步。
雨水中的小姑一娘一猛地一抽一噎了一下,紧紧闭上眼,一张漂亮秀气的脸完全浸在水里,攥紧了拳,大约是想哭的。
却第一次,流不出眼泪来。
——好,旋照不长大,永远也不长大。
“共工……”
上古水神,被禁九地之下,以赎撞倒不周山,致使三界大难之过。
挣扎着抬起头。
天幕一片灰色,什么也看不见。
狼狈的站起来,头发散了,衣服乱了,跌跌撞撞的拨一开看热闹觉得惊异的凡人。
哪里是回昆仑的路。
是不是只要回去,还可以当那个一无所知任一性一的孩子。
身前有个模糊的影子。
好象很熟悉。
旋照茫然掸起头。
雨又大了,她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一双手,将她揽入怀里,轻轻一抚一着她的背安慰:
“旋照。”
猛然推开那双手,旋照退了好几步,睁大了眼睛。
雪白的衣衫宛若流云。即使在雨中似乎也没有沾染上半分湿意,依旧飘逸高洁,卓然清贵。秀雅无俦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略微卷曲间有金色光辉的长发散落下来,似乎在顾盼间,已然使人屏息难语。
咬着嘴唇,小姑一娘一忽然吃吃的笑起来。
“旋照?”
似乎是惊讶旋照的反常,他微微上挑了眉,不过微微一动,却有万分风华于其间。
“你是谁,变成这样来骗我?”
小姑一娘一继续反常的笑着,甚至上下打量,岂知越看越惊讶。
这到底是谁,竟然能分毫不差的将杨戬的气质外貌都模仿出来?
“旋照,你在说什么?”
“你还是算了吧,若是被我玉鼎祖师知道——”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屑,轻蔑,或许还有好奇。
“看来是低估你了,小姑一娘一,你真有意思。”
失声而笑,眉目轻动,竟生生看傻了旋照。
明明知道不是杨戬,杨戬也绝对不可能这样笑,却正对上那双清澈深邃的眼,微弯的眉。乍看温和淡泊凝练内敛,内里冷森傲然咄咄一逼一人,竟是忽然使得那些本不被人注意的出离尘世孤傲清冷化作顾盼神飞流光溢彩。看着他衣衫如雪,风雨飘洒牵衣动发,恍若三界之中无一可置于眼底,似淡漠实傲然,怎不叫人神思恍惚不知经年?
“鸿钧……老祖……”
旋照猛甩头,连退了好几步。
“这也能猜出,确实不易。”
他依旧在笑,让人不得不愤怒怨恨,旋照却说不上来是因为他擅自变作杨戬的容貌愤怒,还是因为杨戬不会这般藐视三界众生而抱怨。
“究竟哪里不对,竟然让你这个小丫头瞧出破绽来。”
“不管你再怎么装,不像,就是不像。”
旋照自然不会说出,杨戬的手上有种温暖到一分一毫渗透进魂魄的感觉。总是让她越感觉就越难以离开,最后就赖在他身边不走了。
鸿钧道人千不该万不该,伸手来抱她。
他就是笑得再温和,声音再轻缓,不像,就是不像。
“你不过什工仅剩的一抹残魂,转投轮回,却几百年不知前尘生死,只做天真,到头来,连一天生地长的猴子也没打过,这般伤神,所为何来?”
“听上去,共工很是可怜啊。”
也不知是因为天庭之上见了那帮紫霄宫的道人没甚好印象,还是厌恶他擅自变作杨戬的容貌来欺骗自己,旋照往日里几乎没听谁说过鸿钧道人,她本该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却反常的冷笑着。
是了。
是祖师说起上古诸神早已消亡。
“你不是更可怜?”
似笑非笑的望过来,旋照一身狼狈,头发散乱,若非衣服沾染不上水珠污迹,依旧光泽鲜艳,只怕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就像是乞丐了。
“已经几百年,将来还会几千年,几万年,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负手侧目而笑。绕着那揪着衣角不放,有些恍惚旋照走了几步,忽然道:
“当然这是为了你好,只要你长不大,谁也认不出你来。你也不会为了以前的事烦恼,继续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天真无知的活下去。”
一震,扯裂了衣爆一抹鹅黄飘落于水中。
眼神里有些绝望,好似生命之火慢慢熄灭下去的黯然。
“是回昆仑,还是跟我赚你自己想好了?”
“跟你卓去哪里?”
“虽然只是残魂,可你还是凡人神仙口中畏惧的凶神,浑浑噩噩活下去,难道很有意思?”
旋照没有意义的笑起来:
“师父不喜欢旋照长大,旋照永远要是这样子。”
“九转玄功炼成之日,你就是想改变,都难。”
“九转……玄功……你是说,玉鼎祖师的——”
“你可想好了,那猴子也能欺你,见我紫霄宫门下,你还得借昔日臣属之威,我且告诉你,三界之中没有能抵御九转玄功之法,你那所谓的师父寒华,他就是再修道千年,也不是杨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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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雨息。
只有积水处处,和被风吹,无可奈何滚落到低洼的瓶子。
“旋照!”
终于,一抹红色的影子出现在街角。
“旋照!!”
“寒华,你找到没有?”
“没有,我没——”
“啊!涵元瓶?”
“怎么会?”
寒华一伸手,将那瓶子抓到手中:
“相柳!旋照去哪了?”
“不好了!!”
“到底怎么了?旋照为什么把你丢下了?”广成子急到不行。
“完了,主人什么都知道了!”
“不可能!”文殊广法天尊本能道,“这些年来,我阐教隐瞒此事,三界中除陆压道君外绝不可能有人知晓!”
“……她真的知道了,都是我,一糊涂,就被套出话来……”
“文殊师兄,这怎么办?”
“少安毋躁,寒华,你也别急。不要忘了,共工已死,残魂转投轮回,旋照不会记起当初所有,她长不大,就不会长成共工的模样被别人认出来。”
“不!广法天尊,刚刚鸿钧道人来了!”
“什么?!”
“相柳,你……旋照被鸿钧发现了,你竟然没有出来?!”
“玄道真君你息怒,主人没有事。”
“没有事才怪!!”阐教众仙一起失声道,“鸿钧老祖是不是带旋照走了,是不是要她去炼那九转玄功?”
寒华一震,厉声:“九转玄功?这和九转玄功有什么关系。”
只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昆仑十一仙哪有心思和寒华说明白。
“相柳,你快说,旋照是不是跟他走了,往哪里走了?”
“他……是说了什么九转玄功的,还说玄道真君就是再修道千年,也不是杨戬的对手!所以——”
寒华闻言,拧眉,若非时机不对只怕会冷笑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说他比不上杨戬?
“所以怎样啊?!”昆仑十一仙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主人忽然笑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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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照忽然笑起来,很甜,眼神却很冷:
“那又怎么样?”
伸手拭去脸上水迹,在看见鸿钧微微一怔的眼神后,更是得意的笑起来:
“我是没用,我是打不过那只猴子,面对那么多人就无可奈何要叫相柳出来,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一直都装做乖孩子,不妨真的不好强不生气,让师父护着抱着哄着,学我祖师清化德霄真君那般,谁若是欺了我,便回去装哭一场,做小孩子难道不好吗?”
怔然,既而低低轻笑:
“你以为,你师父能护得了你?”
“师父护不了,还有祖师,旋照虽然不以为阐教能将老祖您怎么样,可是除了老祖以外,三界难道有敢过问阐教的人?若是老祖再说旋照有危险,只怕就是——”
甜甜而笑,大眼睛狡睫的眨眨:
“共工是谁,旋照不知道。”
“你——”
鸿钧道人只说了一个字,就难以开口。
眼神里全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是千年,还是万年。
无论是神仙妖魔,凡人鬼怪,都从无一人拒绝那所谓夺天地造化之道法,即使淡薄一切,也有好奇好胜之心。
谁能拒绝,道成既可威慑三界无人可比的?
“你乃共工残魂,若修此道,大可一日千里,十年得用,数百年而大成。那时天地之间,能逆你宅不过寥寥,若你能胜过杨戬,那三界之中,你当可无惧无忌,任意而为。”
“敢问老祖您呢?”
“区区三界,坟我心。”
旋照目光闪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来,背了手到身后,慢慢点头:
“本也该尊称祖师,可旋照听说老祖于太元之先鸿蒙之初所存,亲见三界得成,想来对共工也知之甚深……你说的每一句话,的确都是我心中所想……”
鸿钧道人微微而笑。
水神共工,任一性一妄为,偏执顽固,狭隘易怒。
因大禹治水初成,而迁怒下界凡人不再膜拜供奉于他,竟派相柳扰乱治水,致使凡间泽国,流离失所。与祝融间隙小怨,锱铢必较如此日深年久,致使两神最后不顾颜面大打出手,输了后竟气不过索一性一撞倒不周山,让三界大乱,看谁能好过谁。
这般暴戾而无常,为一己喜怒罔顾三界生死存亡,视凡人痛苦挣扎为寻常喜乐,这般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容不下丝毫芥蒂,心思狭隘宅若甘于庸碌不好强不争胜,那才是咄咄怪事。
“可正因如此——我反倒是不情愿了。”
鸿钧道人的笑容又凝固了。
旋照眯起眼,狡猾得比谁都像个小狐狸:
“我怎么能,让师父打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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