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风月宝鉴滇示我写下一首《桃花行》,我知是黛玉重建桃花社的那一段该到了。
因为园里的丫头婆子们纷争不断,我虽不管事,也觉得心烦。
又死了尤二姐那个冰雪肚肠的人,心里自然觉得不痛快。
因为这两件事,就更加懒得出门,一直在潇湘馆中不出,只看书找清静。
见了风月宝鉴滇示,便把这首诗摘录下来,请了宝钗,湘云,宝琴,探春等到沁芳亭上,让众人看这首诗。
众人看了都称好,唯有宝钗奇道:“林妹妹素习开朗,怎么会忽然作此伤悼语句?”
我淡淡笑道:“昨夜梦中梦见去世多年的母亲,醒来时才知是梦。一时感伤,便写了这诗。是哀音太重了些。不过我想咱们诗社沉寂了许久,姐妹们近来也总是有事。今日便趁便将这首诗作个引子,再建一社。总说要建社,拖来拖去不知道拖到哪一日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均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是三月初二日,我就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把从去年秋天就停了的诗社又建了起来。因为这首桃花诗,便将海棠社更名为桃花社。
不巧后来府里多日都有事,建社的事情便又耽搁了下来。
暮春的一日,湘云和宝钗来找我,把她写的一首得意之作给我看,我仔细一瞧,原来那首描写柳絮的《如梦令》:
岂是绣绒残吐,
卷起半帘香雾,
纤手自拈来,
空使鹃啼燕妒。
且住,且住!
莫使春一光别去。
其实我对诗词一向不太感兴趣,但见她们兴致很脯我便请了园中姐妹来,备了茶果点心。
众人来看时,便建一社,以柳絮为题,限各色小调。
于是大家拈阄,宝钗拈得了,宝琴拈得,探春拈得了,我拈得了,宝玉拈得了< >。
一支梦甜香燃尽时皆有了,众人看一首叹一首赞一首,最后推宝钗那首为尊: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一团一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众人又叹赏一刻,方才各自散去了。
贾政回到家中后,宝玉便天天不自在。因为担心贾政一抽一问他功课,倒病了一次,只说是被吓着了。因此又牵连出园子里婆子聚赌的事,老太太大怒,把参与此事的婆子都罚了。其中便有迎春的那个一乳一母嬷嬷。
此间对于一乳一母都是另眼相看的,可是这次因老太太十分厌恶此事,竟也不顾迎春的情面,罚了她的一乳一母。
迎春素来懦弱,本来平日倒被那嬷嬷欺负,罚了也就罚了。我们只恐她脸上过不去,便一同去看她。又正巧碰见那一乳一母的儿媳求迎春去讨情,又牵扯出来一些事情,原来那一乳一母连迎春的首饰都拿去当了赌钱了,真真是该死。
探春也大怒,马上进去细问情由,又找了平儿来处理。
迎春因为与我最好,私下里扯扯我的衣袖,到一边儿去说话。
“妹妹,老太太已经罚了嬷嬷,我也不敢去求情。我看那些首饰的事情,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在意那些。”
“二姐姐,咱们小的时候,你那嬷嬷就不大好。我还教训过她一次,后来好像收敛了一些。怎么如今又是这样了?”
“我们搬到园子里之后,老太太和太太她们,便离得远了。有什么事儿,也不容易让她们知道。嬷嬷沾了赌便戒不掉,所以总要从我这里借银子。有了钱的时候,也会补给我,所以我便没有声张。”
我点点头,“这次老太太罚她,你别往心里去,她是她,你是你。我早想把她从你身边弄走呢,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刚好顺水推舟了。你只作不高兴的样子,什么也别说。”
“这样好吗?”,迎春有些迟疑。
我点点头,“你那嬷嬷的品行,园子里的人都知道。就算她被罚了,赶了出去,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不是。此时的一点面子值什么?要是她一直在你身边作威作福,别人才会看轻了你呢。”
迎春素来听我的,此时也不再犹豫,对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不再说话,只把事情交给平儿和凤姐儿处理。凤姐儿果然带人把她撵了出去,还让她拿了钱,把迎春的东西赎了回来。
我亲自挑了个本分能干的嬷嬷,求老太太给迎春。
“说起来,这次是委屈二丫头了”,老太太心里十分明白。
“没事儿,我已经劝过她了,二姐姐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含笑答道。
老太太赞许的点点头,“这就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能苛待了下人。可也不能任凭那些没良心的东西奴大欺主。”
“是啊,所以这回要给二姐姐找个本分又能干的嬷嬷。那个嬷嬷我倒有几分了解,陪着二姐姐刚合适。”
老太太点头同意了。
一日晚上,我已经睡下了,凤姐儿忽然领了许多人来,我正要起来,她连忙把我按住,说道:“睡罢,我们就走。”
想起大约是查抄大观园那一段,我便没有起身,由她们去了。这家里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连房子都搜查起来,还要什么脸面。
等她们走了,一干丫头都面面相觑。
我抬手让她们静了一静,淡淡道:“关上院门,歇下吧。不知道是谁生的事,反正与咱们无关,你们都不许去打听,只当没有这回事。平时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众人方散了,紫鹃又伺候着我睡下,方去了。
据我我离开贾府的日子也不远了,所以近来也便能够略微放松自己。得罪人也罢,救了什么人也罢,想做的便做了。只是这回却并没有必要。不过迎春姐姐那里,又要生事了。
第二日与探春宝钗相见时,便提起了这事儿,原来王善宝家果然在探春那里显威风,被探春打了。
我们说一回,叹一回,到好笑处又笑一回。
但是因为查出了迎春那里的丫头有问题,说笑完了,我便带着紫鹃去瞧她。她果然郁郁不乐的在房里垂泪。
上次赶出去的嬷嬷是她这里的,这次的司琪也是她这里的,她自然感觉很丢脸。见我来了,便跟我说了好大一通委屈埋怨。
“这些原来就不关你的事,犯不着老把别人的错隔在自己身上。老太太也总让我劝你,心思不要太重了。”
“老太太这么说过?”,她抬起眼睛看我。
我点点头,“你这一怒,把司琪赶出去,就是把她赶上绝路了。她从小跟着你,你一性一子柔一弱怯懦,好多事儿都是她帮你撑着,才能让你不被那帮刁奴们欺负了。你的很多事儿,也是她偷偷告诉我的,我才能帮你整治那些人。这次的确是她做错了,但是错不至死,我们还是要帮她过了这一关才好。”
迎春想了想,点了点头,“妹妹说得也是,我这一怒竟然把往日的情分都忘了。可是现在人也被她一妈一妈一带回家了,我们怎么帮呢?”
“没事儿,这事儿只要你应下了,就交给我吧。”
迎春有些歉意的看着我,“从小到大你都照应我,我老是给你添麻烦,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微微一笑,“我们是姐妹,还说这些做什么。况且我们身份不同,我只是亲戚,也不怕得罪人,说话办事总是方便些。”
又劝了她几句,我带着紫鹃去找凤姐儿。
凤姐儿笑着出来,把我迎了进去,我微微笑道:“我从二姐姐那里来的。”
“二妹妹那里还好么?”
我含笑道:“正哭呢。所以我来求你一件事,我想在府里买一个人。”
“买人?妹妹想要谁去侍候,告诉我一声就行了。还说什么买不买的,咱家又不是做人伢子的。”
“那不一样,我买了就归我处置。我送人也好,将来带走也好,比较方便。”
“妹妹鬼主意就是多,那你看上哪个有福气的了?”
“司琪”,我喝了口茶,淡淡道。
“什么?”,凤姐儿站了起来,苦笑道:“妹妹既然是打二妹妹那里来,必然什么都知道了的。这事儿,不太好办。太太那边……”
“太太那边你也不必担心,只说是我非要买的,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往后就住在我的潇湘馆里。我也不让她出门,也不必担心她祸害了园中的姐妹们。”
凤姐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无奈道:“好吧,那我这就让人把身契送来,叫司琪去你那里。”
我点点头,让紫鹃把买人的银子拿出来。
凤姐儿忙拦着她,“一个丫头,就当嫂子送给你的,还拿什么银子。”
“公归公,私归私”,我微微笑道,“这一大家子的事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虽帮不上忙,哪能再给你添麻烦。”
她笑着叹了口气,让平儿接过了银子去,送我出来的时候,还打趣道:“人人说我是女中豪杰,我看妹妹才真正仗义。”
“我有事不是还要来求你帮着办么?往后有了事,还要来找你,嫂子可不能厌烦我。”
又说笑了几句,我带着紫鹃转身离去了。
先到迎春那里,把事情告诉了她,又携着她,到了我的潇湘馆。
司琪已经在院中候着我了,见我和迎春一起进来,眼眶一红,便跪了下来。
迎春与她感情深厚,当时赶她出去,也是一时气急了。毕竟在这样的人家,偷偷与男人私会,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迎春亦红着眼眶,把她扶了起来。我拉着她们俩人进了房,才坐下来,司琪便又跪了下来。
“姑一娘一,林姑一娘一,司琪也知这次犯的错断断不可能被轻饶了。不过,出去时心里仍期盼着,姑一娘一和与姑一娘一最好的林姑一娘一能去帮我说一句话,我便死也甘心了。不管以后如何,司琪在这里谢谢两位姑一娘一了”,说着便连磕了三个头。
迎春在旁边难过得落泪,我连忙扶起了司琪,轻声道:“没那么严重,我从凤嫂子那里,买了你的卖一身契。如今你也不算是贾府的人了,也不必担心他们整治你。不过,二姐姐那里,你也不能回去了,否则恐怕大太太不乐意。你就安心在我这里待着,你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若是那人有良心,回来娶你,我便放你出去。若是那人没良心,你便一辈子跟着我吧。”
几句话,说得迎春和司琪满面通红。这个时代的少女,实在是太保守了,连话也说不得,我暗叹了口气。
随即对司琪说道:“你一直是二姐姐身边第一可靠的人,如今出了事,让她以后依靠谁去呢?而且你出了事,最难过的人就是她了。去好好给你妹一娘一赔个不是吧”,我轻挑了门帘出去,留下她们好好说说话。
本来以为王夫人会找我谈谈的,竟然也没有。大概是不关宝玉的事情,她便不太关心吧。
隔了一个多月,司琪那个表哥还是表弟的,果然央了人来求我,把司琪配给他。
我和迎春各出了些银子给司琪,卖一身契也还给了她,也算是风风光光的出去了。
这事儿才算真正解决了。
因为我为人冷淡,原本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对我是又敬又怕。最近她们见到我的时候,表情忽然亲近了起来。
我问了紫鹃,她含笑说:“虽说司琪出了事的时候,大家都各扫门前雪,可心里未免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现在有你这个温和体下,又不怕事的主子,她们自然愿意亲近。”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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