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归人
夏季掐近尾声,国王十字火车站迎来了最忙碌的入学季。人来人往,水泄不通。烦躁的人群中不时夹杂着几声猫头鹰的呱叫,金发女人嫌恶地扫开行人,一脸的鄙夷:“啊,麻瓜!麻瓜真多!令人讨厌,到处都是麻瓜的气息!”
推车的孩子在人群中熟练地推搡,像游蛇一样挤窜,小推车的平台上猫头鹰不安分地四处张望,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蒸笼日上。
像群鱼溯游,窒闷的空气被挤的没有一丝缝隙。孩子们拽着家长的长袍童音叠叠:
“爸爸,开往霍格沃兹的列车上就有巧克力蛙卖吗?走的时候把一妈一妈一准备的零食包忘啦!”
“我不喜欢那只秃一毛一的怪鸟!我想要更好的宠物!”
“泥巴种!真叫人讨厌!如果没有被分到斯莱特林,我情愿退学!但愿分院帽脑子清醒!”
“爸爸,考试学院第一可以送我一把最酷最新的飞行扫把吗?”
……
每一年度入学季的喧闹,延展的回忆将她带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的眼神失神地游走于人群,明明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窒闷郁结。
“韦斯莱太太,请帮帮忙,露丝的辫子为什么会绑成这样?”韦斯莱先生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困难地推车:“啊,赫敏,你在想些什么?”
“这里……很熟悉的感觉。”她回头,好像在找寻什么,显然没有把韦斯莱先生的话放在心上。
“当然熟悉!这里是国王十字火车站啊!很多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坐上了前往霍格沃兹的列车……赫敏……”韦斯莱先生含糊地说着,嘴里叼着一块切片面包。
“啊,我当然记得,你知道麻瓜出身的新生多可怜吗?当初我可什么都不懂,差点在火车站被挤丢!”
罗恩耸了耸肩膀:“没走错站台吧?我总觉得一年级的赫敏脑袋不大清楚,可能当初找偏了九又四分之一站台,撞了……”他迅速地剩余的切片面包卷进嘴里,狼吞虎咽。
“罗恩!”
韦斯莱先生慌忙做了个讨饶的动作,抢在傲罗太太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之前先灭火。赫敏并没打算饶他,正要掏魔杖,罗恩早已抱头鼠窜:“赫敏赫敏!这里都是麻瓜,您打算用魔杖解决吗?”
赫敏一时错神,早被狡猾的韦斯莱先生找了突破口,他扬了扬手,向另一边打招呼:“嗨!哈利,金妮!你们都到啦!”
她一转身,对上了救世主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默契微笑。
形如十九年前。
入学季的九又四分之一站台,人潮涌动,充满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新的学年开始了,初次离开家的年轻巫师以及霍格沃兹的老鸟们个个一精一力充沛,跃跃向往魔法世界别一的风景。家长们接过使命棒,从这里,把自己的孩子送往曾经的乐园。一代一代,巫师的记忆与对未来的向往,都从这里开始。随着火车轰隆的鸣声,驶向霍格沃兹绿茵纷繁的校园。
碧青的草地,肃萧的雪景,以及平静无漪的湖泊。群鸟划过天际,留下一连串符音,山峦若隐,苍郁的榉树林里好像永远藏着说不完的秘密,灰椋鸟低低地掠过,带走了一季的故事。
她的眼角突然微涩,仿佛有什么心事被悄然撞开。直到哈利轻轻一捅一了她一下,她回神,看见阿不思扯着哈利的衣角,眼神怯怯。一瞬间,就像回到当初的站台,那个褐发一爱一出风头的小女孩就站在眼前。
赫敏蹲下一身,摸了摸阿不思的头:“紧张吗,阿不思?”
小男孩点了点头,很容易被人捕捉到眼中的不安。
“那么,牵着詹姆的手吧。”她语气柔和,如今早已是熟稔柴米油盐的妇人了,她笑着说道:“你该庆幸出身在巫师家庭,要不然,像我这样,很多年前,差点走失在九又四分之一站台,即使顺利入了学,还会被人喊泥巴种……”她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惊掠到何种足以令她眼眶潮润的事物,就那样,面对记忆中生锈的潘多拉魔盒,惊怔地跳开,惶恐如惊弓鸟。就连孩子都捕捉到了她的害怕:
“舅一妈一,您怎么啦?”
“没,没……”她撩了撩额角垂下的发一丝,笑容惨淡,“只是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一件旧事。如今她可以用任何心情去勾勒脑海中的故事,而故事中的人,早已模糊了影子。
十九岁的赫敏坐在窗柩前,撑着脑袋抬头看窗外云天,偶有燕雀撩过眼睫,叽喳声鸣,一阵惊鸿,乍然而过。她叹了一口气,手里握着一封信笺,她把它覆在心口,就像在悉心珍藏一个秘密,伴随她的心跳慢慢陷入甜蜜的梦境。
那是安多米达的建议,安多米达为她编织的希望。处在时空罅隙游走的女巫被命运牵引,冷眼旁观一场年少时奢侈的一爱一恋,她写信诉诸笔端,让猫头鹰带回十九岁那年的讯息,给她,给他。
交错时空里不断变幻的陌路人。
“战时风云诡谲,黑魔咒波及无数无辜的巫师,在抵抗数次疯狂的攻击之后,我们牺牲很多人,霍格沃兹一片颓一靡一。今天我偷偷溜去了猪头酒吧,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被哈利狠狠训斥一顿,他说我不该这样任一性一,单独行动在战时极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可是,我突然很想你。连同想念那次你离开我之后我一个人在猪头酒吧喝醉的场景。幸好还有一只会穿越时空的猫头鹰,收到你的来信,最终我们都会健康地长大,健康地老去,你说在国王十字火车站见到我的女儿了吗?赫库勒斯终于还是失约了。
我看见你了,来自地下室的晃眼一瞥,你转头和赞比尼交谈,不知在说什么。但是我料想一定与我无关。此时你的心里应该只有斯莱特林,斯莱特林,斯莱特林。
这封信该寄往哪一年?德拉科,我们只能隔着渺渺时空对谈,这多可怕,这多可悲,可是,可是,我却意外地满足。至少我们还能隔着时空……在这下雨的一陰一天。
啊,雨下的越来越大,食死徒应该会选择这样天助的气候反扑。
还是寄去你龙钟老态的那一年吧,那时候,我们总该足够‘成熟’去应对年轻时候的恋人,你的老太太大概也不会因此吃醋。她的牙齿都快掉光咯!韦斯莱太太的牙,也掉光了吧?”
多年之后,老马尔福先生在卧榻之上翻阅这封信时,潸然泪下。
她在十九岁那年写下这封信,那时早已得知她的未来,将会有一个漂亮的红头发女儿,而那个以武仙座命名的孩子--赫库勒斯,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遑论愧悔,他们就那样,生长在芜草蔓长的时空之外。
火车汽笛的鸣响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站台上,家长们与久未离家的孩子相拥告别,小巫师们绕过父母的怀抱,眼神落在视线里长截的列车上,期待与憧憬交织,他们的旅程,将从这里开始。
赫敏抱着红头发的漂亮小姑一娘一,依依不舍:“宝贝儿,要好好照顾自己,告诉分院帽,你愿意去格兰芬多。啊,当然,一妈一妈一没有成见,只是波特姓氏的孩子应该都与斯莱特林无缘,一妈一妈一希望你有个伴儿……”
“赫敏,你多虑了,我的孩子,当然毫无疑问会是一名格兰芬多!”罗恩插嘴道。
露丝小一姐听话地点头:“一妈一妈一,您不乐意我玩魁地奇吗?”
“啊,不是,”赫敏摸了摸小姑一娘一漂亮的火红头发,“一妈一妈一生怕你……”
“生怕你会摔下扫把--如果你有遗传自格兰杰小一姐的‘天赋’的话,我的孩子。”韦斯莱先生抿嘴偷笑,当然,同时他也十分熟练地躲开韦斯莱太太扔来的手袋。
赫敏挠了挠头:“也许你爸爸讲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格兰杰是母亲婚前的姓氏,她知道。露丝露出一个乖一巧甜美的笑容:“那又怎样,我愿意尝试,这么多年的实践告诉我,来自一妈一妈一的遗传显然要比爸爸的遗传靠谱的多……”
她真漂亮,火红的头发在一陽一光下晃动着明晃晃的波泽,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青春扑面而来的葱茏气息。像极了她那位从前在霍格沃兹以美貌知名的姑姑,金妮韦斯莱。一个淡淡的微笑,俱是魅力,仿佛来自天光的恩赐。
赫敏站起身来,突然看见年轻的救世主目光被别处吸引,阿不思正仰头望着他。赫敏顺着哈利的目光看过去,吓了一跳。
余光里,一闪而过的金色分外扎眼。那是马尔福。他带着妻子送小儿子去霍格沃兹。
赫敏一侧头,看见了那个靠在马尔福身边的金发小子,大约和露丝一般大的年纪,他长得简直和小时候的马尔福一模一样!
马尔福笑着和哈利打招呼,赫敏刚想回避,却意外地发现,马尔福的目光完完全全落在她身上!
她尴尬地退后,收起目光,再也看不见那抹耀眼的碎金。马尔福一家,彻底回避在她视线之外。
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总有一点不对劲。赫敏愣在那里。仿佛多年前的钟鼓敲响,余音沉沉,她心底某处柔软被狠狠撕扯开,只留下钝痛的触感在记忆中逡巡。
茫茫怅然。
她突然听见罗恩在对小女儿嘀咕:
“露丝,去了霍格沃兹,记得离那个黄一毛一小鬼越远越好!”
露丝扬起小一脸,十分不解:“爸爸,我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躲他?”
“如果你不想被骂泥巴种的话--”
“可是,爸爸,我不是泥巴种,我的父母皆是巫师,我是纯血统!”
罗恩无奈地摇头:“你不懂,露丝,黄一毛一小鬼对……”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这样说:“对混血巫师带有天生的敌意……”
“可是我也不是混血巫师……”
“……”
汽笛声鸣,孩子们被急促地推上列车。
赫敏的眼眶微潮,目送孩子们消失在视线中,罗恩轻轻推了她一把:“赫敏,你在想什么呢?”
赫敏斜眼瞥他一眼:“我在想,孩子们都走了,……以后咱们的正餐一切从简,终于不用再研究厨艺了!”
“您、您打算一份苹果派打发我?”
赫敏狠狠踢了他一脚,侧身而过:“今晚傲罗司加班,我不回家吃了,晚餐您自己解决!”
“……”
他决定捉弄一下他的小姑一娘一,就像半年前的圣诞夜,离开安多米达的小屋时,在雪地里捉弄海狸鼠小一姐那样。
马尔福微笑着走过来。
赫敏抬头,微愣。
“好久不见,韦斯莱太太。”他向她伸出了手,笑意暌违。
“马、马尔福先生……”
德拉科微微弯腰,像接过一件一精一美艺术品那样,轻轻接过她的手:“韦斯莱太太,您的信还保管的好么?猫头鹰带来雪片一样的信笺仍然一如既往地困扰您?”嘴角微微扬起,斯莱特林式的微笑乍然展现,狡黠入眉入骨。
她愣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
“那么,”德拉科把头凑过去,几乎要在她额前印上一枚轻一吻,然而,他没有这样做,深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德拉科绅士地后退,“您还记得半年前的圣诞夜,安多米达小屋里壁炉下温暖攒动的火苗么?那一天,您可有点狼狈,韦斯莱太太。”
赫敏吓了一跳,不敢直视他,眼前衣冠楚楚的马尔福,有一种叫她不知所措的能力。她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显然马尔福并没有打算回答她。这只是一个恶作剧,马尔福先生还带着少年时候的狡黠:“你认识躲在塔楼的一陰一翳下,终生向往一陽一光的少年吗?他此刻正立在格兰芬多塔楼呢。”
他依然笑着,侧身擦过韦斯莱太太的肩胛,握着象征马尔福身份的蓝宝石拄拐,缓缓离开。把他的太太阿斯托利亚和韦斯莱的太太远远落在身后。
他知道,他该去给多年前的小姑一娘一写一封信,告诉她,她将来会有一个美貌的小女儿,长着一头火红的头发。
因为,今天,在九又四分之一站台送别新生的路上,他见到了她的女儿。
玫瑰。
也许与当年水仙花的寄语一样,都是家族给予女儿们最美好的祝愿。
体内钻心剜骨般的疼痛突然窜起,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不要为我难过。好夫人。圣诞快乐。”
--“冬天结束的时候,小鬼斯科皮就要上学啦!你可以到国王十字火车站送他去霍格沃兹,德拉科,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荣耀。”
--“这是最后一个圣诞节。好夫人。”
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在安多米达的小屋里,和那位慈善的老太太的对话,言犹在耳,却……
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仿佛看见了安多米达伏一在他肩上一抽一噎:“我可怜的茜茜……她要怎样捱过马尔福庄园一个酷冷一个的冬季呀!”
年轻的马尔福先生昂起头,眼泪顺着两颊缓缓滑落。
“亲一爱一的赫敏简格兰杰小一姐,今天天气真不错。你有一个美丽的红头发韦斯莱姑一娘一。后来一切都好。”
半年前在安多米达的小屋里被念出的信,她……什么时候会收到?
赫敏愣愣地站在风里。
直到马尔福的背影,被凄冷的风,撕碎。
流经生命的茫途,过客繁繁,而他永远都是别一的归人。至少十六岁的少年,永远地留在格兰芬多的塔楼上。期许一陽一光与温暖,期许眼角波光里,辗转走过的小姑一娘一,回来。
他把风景,永远地印刻在向晚斜一陽一里,永远地印刻在十六岁那年葱茏的记忆里。
羁旅归人,他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