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暌违的嫁衣(中)
她看见德拉科立在塔楼上哭泣。冷风飕飕,小男孩的肩膀在颤一抖,眼前的镜像逐渐模糊,塔楼上的那一团一黑影缓缓升起,迎风生长,最后变成了金发少年。瞳孔在模糊的视觉里逐渐放大,少年那张英俊的脸近在眼前。她立在了少年身旁。
她听见了嘤嘤哭泣。
绿草地,芳一香,一陽一光。
所有光鲜美好背后俱是褴褛与不堪,格林格拉斯的荣耀苟延于石缝中,在青藓罅隙滋芽,终身与腐淤为伍。她听见父亲在说: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最尊荣的女儿,来自青草地的恩赐,为家族带来荣光,延续纯血统无上尊贵。走吧,在格林格拉斯征伐不休的世界里,男巫的荣誉来自浴血战争,女巫当以为家族奉献一生为荣。去吧,坐在宝座上,以婚盟为捆束荣耀的梏枷,丈夫的恩天是格林格拉斯得以享垂永世的加码。寄居者,女儿们,像槲寄生一样将家族荣耀扎根于更深的岩缝,去吧,去吧。
她知道,她生来就是工具,是父亲用婚盟为家族博来更多福祚的工具。她逃不开这样的命运,美丽的达芙妮也是这样,纯血统的斯莱特林小一姐们,不韪如是。
那又怎样呢?遵循命运,成为可利用的工具,为家族延续荣耀,本身就是斯莱特林女儿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是纯血统圈子里约定成俗的规矩,从来没有人提出质疑,更不会有斯莱特林女巫主动跳开命运的束缚,触及纵垒深壑。命运,即是荣誉。
所以,当潘西惶恐地避开德拉科带给她的伤害,凄凉地在这场一爱一情角逐中落荒而逃时,格林格拉斯的尊严使得阿斯托利亚对帕金森小一姐的软弱嗤之以鼻,潘西竟主动放弃手到擒来的马尔福夫人高位,将一爱一情拱手相让--对手竟只是一个泥巴种。
这样的作为不仅使帕金森家族蒙羞,斯莱特林蒙羞,甚至整个纯血世界,也一并羞愧。物伤其类,她多少是有些遗憾并且同情的,但更憎恶潘西的软弱。所以当格林格拉斯先生对他最小的女儿说道:“机会来了,利亚,与马尔福的婚盟会使格林格拉斯的地位更加牢固。”她是欣然接受的,欣然听命于老父亲的安排。
她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工具。难得的是,对方是马尔福家的小少爷,她从小倾慕的对象,阿斯托利亚还有什么理由不去争取?
“利亚,是你?一切都是你?”
她看见德拉科用魔杖抵着自己的脖子,脸上的表情痛苦多于憎厌,她的心底竟有些庆幸,庆幸他……或者并不那么讨厌她。她的感情已经溢出木讷的“工具”的承受范围,原来,让德拉科憎恶与讨厌,会让她那样惶恐不及。
“是我,”她轻轻牵动唇角,妄想完美地微笑,心里却已苦味四溢,“在禁林里,启动挣脱魔咒放出‘黑魔王’的人,正是我。”她倨傲地扬起脖子,动脉已经触及魔杖杖尖,她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为什么?”德拉科憔悴地扬了扬嘴角。
“让她忘了你。”她笑着,身一子轻轻往前一抵,杖尖蹭破了脖子里鲜一嫩的皮肉,鲜血流了出来,她说道:“泥巴种配不上你。”
“利亚,你不愧为斯莱特林,”他声音沙哑,顿了一下,冷笑道,“你真狠。”
冷风吹在身上,他们两个人,冷得如同旋即融化的冰棍,狠狠打了个哆嗦。
德拉科却没有动手,他冷眼看着杖尖抵着格林格拉斯脖颈的皮肉,鲜血森然,然后手轻轻一抖,完美地撤了魔杖。
“为……为什么?”阿斯托利亚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萧萧离开。斯莱特林的绿色长袍迎风鼓起。
“你恨我吗?”阿斯托利亚追上去,用尽全身力气问道。
他一愣,随即吐出两个字:“不恨。”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去。
少女孤零零站在冷风里,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流进泥土,她轻轻嗫嚅道:“可是我恨你。德拉科……”
她永远也想不明白,格兰芬多塔楼的一陽一光到底如何地吸引了他?甚或潘西,帕金森后来的倒戈震动整个纯血世界,阿斯托利亚永远也不会明白,支撑帕金森与马尔福背离斯莱特林阵营的信念,到底是什么。
她恨他,她恨他们,背叛了从出生起便一以贯彻的信仰。把他们的同伴,孤单地抛弃在斯莱特林。
然而她是真的做错了。她悔尽一生也无法弥补少女时代一时执念带给德拉科和赫敏的伤害。
战后她曾以个人的名义见过德拉科。
少年只是微微显得有些憔悴,但是一精一神还算饱满,在她错愕的眼神询问下,少年回答道:“她和罗纳德在一起,她成了胜利的英雄,她成绩优异,或许毕业后还有机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傲罗,嫁给韦斯莱,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这一切,我有什么理由不替她高兴?如今的一切,都值得庆幸,最主要的是,”马尔福抿了抿嘴,苍白的尖脸露出一抹微笑,“最主要的是,她忘记了一切--得自梅林的赐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踱步到花园里:“利亚,今天天气真好啊。”
她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像小时候一样,生怕跟丢一了,然后猛然停下来,说道:“可是,德拉科,我感受不到你的快乐,你,不快乐。”
“快乐?”马尔福笑着转过身,拐杖轻轻戳着地面,仿佛在戳一穿小时候大人们的一个骗局,他的笑容神秘莫测:“利亚,那是因为你不快乐,本身不容易快乐的人总是感受不到别人的快乐,即使,我就站在你眼前。”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施加拄拐的力道过重,把培植花木的黑泥土戳得分崩四溅。
“不,德拉科!”阿斯托利亚不敢相信地叫起来:“她已经离开了你,当初马尔福庄园以血引嗜的诅咒已经破除,你……你应该康复了呀!”
他的咳嗽声不断:“你听说了什么吗?伊贝尔德曼长驻马尔福庄园,他如今是我的首席私人医师,负责我的长期调养,当然,”他苦笑了一声,“当然,偶尔我也会请他去阿兹卡班,为潘西治疗--你应该知道的,潘西的案子正在审,她马上就会被列为战时英雄,无罪释放。”
“只是战后调养,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身一体没有大碍的,对吗?”
德拉科摇了摇头:“我去了禁林,后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阿斯托利亚惊讶极了。
他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她。格林格拉斯仔细凝视他,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见他长长的睫一毛一上浮动着黄昏晕染的斑圈,随着他睫一毛一的微颤而跳动,好像纤足踩在刀刃上的舞者。小马尔福这时正皱着眉头,不得不承认,他皱眉的样子也是很好看,认真,沉着,有一种斯莱特林独有的魅力。
“我想她。”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就在阿斯托利亚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补充:“很想。”
“所以呢?”
“所以……”德拉科回答道:“所以我去了禁林,重新找到被你从瓶子里放出来的‘老怪物’,用‘诅咒未解’的代价交换我余生保留那段记忆的权力--也就是说,用健康交换,使我永远记住赫敏。我无法忘记她,那会比死更难受。但她可以忘记我,她可以快乐地成为韦斯莱夫人,从来不记得和马尔福曾发生过什么。--我的意思是说,至少得有人记得她和马尔福还有些瓜葛,我无法忍受那段往事被埋一进尘砾,像堆在马尔福庄园机密书房九重门之内的珍藏版魔法书籍,除了落灰,翻阅者寥寥。没有人再知道,十六岁那年马尔福的悲与喜,霍格沃兹图书馆安憩的美好午间,海狸鼠和德拉科攥着手心,心跳频仍。”他的声线有些哽咽:“那,那太可怕,……比死更难受。”
“这不值得!这不值得!”阿斯托利亚拼命摇头:“你会死的,德拉科!你会死的!”
“你还是不明白,利亚。”他叹了一口气。
她又做噩梦了。
她看见塔楼上懵懂的金发小男孩架着云梯在攀高,她听见自己在喊:“德拉科,你在干什么?”
小男孩头也没回。可是她却感觉那双漂亮的浅灰眼睛近在咫尺,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仿佛融化的蜡油,莹润地滚过。她突然想起德拉科在某一天给她讲的来自希腊神话的麻瓜故事,渴望接近太一陽一的父子用蜡封了羽一毛一做成翅膀,在飞近太一陽一时,灼一热的一陽一光烤化了蜡,少年伊卡洛斯坠一落万顷碧波之间。
阿斯托利亚突然焦躁起来,她站在塔楼下迎风呼喊:“德拉科,快下来!你想去哪儿?”
金发小男孩哆嗦着站起来,遥遥地招手:“我想烤烤火!我想去太一陽一上!斯莱特林的地牢,好冷啊!”
他缩了缩肩膀,爬上云梯,爬到一半时,脚下没有踩稳,狠狠地从云梯上摔下来。小男孩一抽一着鼻子,倔强地爬起来,继续攀高。太一陽一遥遥当空,灼一热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
阿斯托利亚感觉自己置身漆黑中,无所容身,她的双一腿哆嗦的厉害。从始至终,她似乎早已预见了德拉科将摔的粉骨碎身。
一陽一光,一陽一光。斯莱特林,那么可怕么?
塔楼上懵懂的金发小男孩瞬息长大,利亚潜藏的梦境中出现了少年德拉科的样子,他穿着西装,挺拔地立在格兰芬多塔楼的一陽一光下。一头金发,格外刺眼。
少年德拉科的脸,在模棱的时间里,延展至深。她看着他,再一转眼,却突然发现,少年满面泪痕。
他站在塔楼倾斜的角度里,迎着触手可及的一陽一光,满面泪痕。
他从来,不快乐。
阿斯托利亚从睡梦中惊醒,纱质轻衣早已被汗水浸一湿,小一精一灵举着托盘立在床边,唯唯道:“利亚小一姐,你……你醒啦?”
“贝克,这是几点?马尔福庄园有客人吗?”她攥着手心沁出的虚汗,紧张地问道。
“中午十二点,婚礼已经开始了。”小一精一灵把托盘举到阿斯托利亚跟前:“请小一姐梳洗,马尔福夫人派人递了口信,小一姐一醒来,便请到马尔福庄园去做客。”
“唐克斯夫人在那儿吗?”她头痛地一揉一了一揉一额角,又问道:“还是去参加婚礼了?她没有去庄园看看马尔福少爷吗?”
“德曼先生在那儿,唐克斯夫人两边跑,情况好像不太好。”
阿斯托利亚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德曼医师连夜从巴黎赶了回来?那……德拉科到底怎么样了?!”
她慌乱地抓起一件衣服,随手披上,莽撞的举动差点将小一精一灵的托盘撞倒,贝克打了个呵欠,吓的躲到一边。
该死的!韦斯莱和格兰杰的婚礼,弄得所有人鸡飞狗跳!
格林格拉斯跌跌撞撞地提拉着拖鞋,走出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