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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吴亦凡在坤宁宫中陪着上官若兰守岁,今年之前吴亦凡一直都是陪着黄子韬守岁的,今年,他已经不再让自己去想他了。上官若兰同他下着棋,她落子不似黄子韬那般刚柔并济,绵里藏针,但也是有些自己的路数的。吴亦凡看着她的棋道:“曾听说你琴棋书画皆一精一通,今日朕见识到这棋,果然不错。”
上官若兰淡淡含笑道:“陛下棋风霸道果断,实乃王者之风,臣妾寻常技艺让陛下见笑了。”
吴亦凡也是淡淡一笑,二人对弈间时间便过的十分之快,跨年之际天空燃起了烟火,上官若兰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吴亦凡看了看她便道:“朕陪你去看看。”
上官若兰眼含欣喜颔首,便下了软塌与吴亦凡一同出了屋子,二人去了院中,望着空中的烟火,上官若兰娇美的脸上映着无比开心的笑容,吴亦凡低头看着她那样的笑容不自觉地脑中便映出了年少时期黄子韬的笑容,那时他们二人一同策马去了京城落花桥上共同欣赏这艳丽的烟火,那时黄子韬像个孩子对着他也是笑得这样的好看和开心,如今……想起他便又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上官若兰看着吴亦凡,这个男人如今是不是也对她稍微喜欢上一点点了,她奢求的不多,只望他能如像今日一般陪她看一看这样胜景下的烟火,哪怕短暂,却已足以叫她留恋终生。
烟火完了,吴亦凡并没有留在坤宁宫,他吩咐皇后上官若兰早些休息,然后便独自回了乾清宫。回宫后,他立在窗前,望着宫中青鸾殿的方向出神,那里已经许久没了光火了,拧眉问了齐顺:“齐顺,他在那里如何?”
齐顺意会到了吴亦凡所说的是黄子韬,便躬身道:“回陛下,前阵子公子还是老样子,每天会在院中散散步,有了太一陽一便会搬了凳子出来晒太一陽一,一坐便是一整天。近几日奴才因着事务忙了些,便有些疏忽了公子那边,还望陛下恕罪。”
“不碍。”吴亦凡没再说其他,没了他,他倒是在哪里都能这样自在了,眼中闪过一抹嘲弄。
黄子韬坐在屋中,燃了火盆,这一一夜虽是大年三十,这寒气是一点儿也没被这节日的喜庆给冲走半点的,加上今日他一天粒米未进,饥寒交迫大约就是说的他此时的处境了。他坐在椅子上毫无睡意,大年三十……他嘲弄一笑,果真自己是闲太久了,竟也生出了一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情绪。
肚子早在傍晚的时候已经开始叫嚣了,黄子韬无奈,虽说自己是个落魄天子,可好歹也是个天子,曾经也是锦衣玉食,如今竟也有食不果腹的时候,果真是报应不爽吗?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钟仁曾经送他的地瓜,那袋地瓜倒还真是不错,香甜美味,可早就被他吃完了。
灵机一动倒了生了几分玩意,吴亦凡对他禁足,可今日好歹是过节,他们这些奴才看他如今落魄失势倒也真是毫不含糊的无视他。于是他打开了屋门,然后借着满天星斗摸黑就一路轻功到了御膳房。
今日大约这里还能找到些吃的吧,过年了,他总不能让自己太过凄惨不是吗?打开门迅速潜了进去,他四处瞅了瞅,在地上竟找到了几个地瓜,他捡了几个起来放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就出了御膳房。回到棱思殿后,他将地瓜窝进了灰中生了火,然后看着火堆心里的苦涩抑制不住的一涌一涌的泛起,他没想到自己竟也到了这步田地,做起了着偷鸡摸狗的事情。
门没关,他抬眼便能看到屋外那棵枝丫光秃的梧桐,干柴是不是炸出火星,黄子韬用着树枝拨一弄着火堆,心里涌上一阵难受。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努力的让自己静心静神,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是这一一夜他知道无论是怎样强迫,他都无法阻止这悲伤的席卷。眼中一滴泪滴入了火盆之中,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和吴亦凡决裂后的情景,他以为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了,可是他没想到他还是这样的伤心难过,他是这样的害怕吴亦凡不要他,从此以后他们各自桥归桥,路归路,此生不见,来生再见也不相识。
只是这样的处境都是他一手造成,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可却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自私,他害怕,他更害怕自己在一切开始之前紧紧拥抱住吴亦凡,到最后却又不得不得推开他,那时的疼痛只怕是他们二人都不能承受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拒绝着吴亦凡,没有一开始的希望,那么吴亦凡的伤心和疼痛就会少许多,而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一个美丽的噩梦中,不然他一定会在梦没醒前就疯死过去,终归一切都还是归咎于他自己的懦弱和自私,可若他能再自私一点,他便能狠心让自己一切不管不顾,就拼却一生和吴亦凡抵死缠一绵,相一爱一一生,可到底他也做不到这样彻底的自私,他抛不下他心中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责任和使命。
金钟仁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说黄子韬是个残忍的人,可是这残忍不是给别人的,而是给他自己的,他如果残忍刺了别人一刀,那么当他褪一下衣衫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是那个人身上的十倍。当时黄子韬听了觉得难过,可到最后只是笑着玩笑捶了一下金钟仁骂他胡说。其实黄子韬知道,金钟仁说对了,他是个残忍的人,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就是将吴亦凡那样绝情地推开了自己身边,推开了不说,最后还弄得自己浑身是伤,和着血吞了这疼痛还得面对着世人笑。
金钟仁还说他做帝王做的最不成功,可是做一个骗子却成功了,他成功地骗过了天下人,也几乎骗过了他自己。
黄子韬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了这些话,他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头,然后泪流满面。鼻息间从御膳房拿出来的地瓜的香味已经从灰中透了出来,黄子韬流着泪将它们一个个挑了出来,放在了地上放凉。
木木在地瓜稍微凉了一些以后将它的灰排掉,然后撕一开了皮,将地瓜放在了唇边,却怎么也不能张开口吃一口,这是偷来的东西,他……吃不下。最后黄子韬将火扑灭,他和衣裹一着棉被就睡下了,火盆边是那几个从御膳房拿来的地瓜。
屋外寒风肆意,宫灯如星辰点缀,棱思殿中清冷寂缪,残灯半盏,风拂过,摇曳孱弱的烛火也灭掉了,黄子韬裹一着凉凉的棉被,在被褥里泣不成声,悲伤得不可自抑,像个失了家的孩子。
次日初一,吴世勋在王府中,他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鹿晗,有抹难言的伤心。鹿晗对他微微笑了笑说:“世勋,谢谢你。”
吴世勋却笑不出来,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鹿晗道:“你走吧,可千万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鹿晗点头,看着吴世勋那哀伤的眼睛,他心中便也涌过一抹心疼,别过头不看他,然后便随着侍从离开了。他到城门边,如今对他缉捕令已经撤销,他走出了城门,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沉重,但最后还是回过了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吴世勋骑着马在不远处就看着鹿晗的身影,他的双手紧紧一握着缰绳,用了十二分的力才让自己忍住没有将那个人再抓回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了鹿晗,明明想要他已经要的发疯了,可是……当他看到鹿晗那样崩溃一般的神情的时候,他就已经狠不下心了……终究面对鹿晗,他做不到手下无情。
冬去春来,万物更新,这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终是停,黄子韬也出了屋子望着外面鹅黄和暖的一陽一光,这些日子以来,他瘦了很多,面容也憔悴了许多。李萍有来过几次,为他送了些东西,往后黄子韬便被没再让她来过,毕竟她一介女子来多了这里对她没有好处,他不想再有人因他受牵连。
将桌子搬了出来,把棉被拿了出来晒,如今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很熟练了,坐在椅子上望着已经发芽的树木花草发呆,这样不知不觉竟也可以待上一整天了,心就仿佛麻木掉了一般,只是看着一天天的花开日落,算着时间等着最后的那天到来。
微风拂过,他微微咳嗽了一下,冬天是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其实他也可以熬过艰辛的。他想当初吴亦凡被一逼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凄惨过,或许比这更惨。
这是早已过了早膳时间,快近中午了,有小太监过来给他送饭,小太监将饭菜随意搁下就走了,也不看黄子韬一眼。黄子韬也懒得去看他,这里的人如今是越来越怠慢,看来是真的觉得他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们看重的地方了。
瞥了一眼今天的饭菜,依旧是青菜加半个窝头,他觉得窝头很难吃,其实窝头他曾经也吃过,可那都是上好的材料制成的,那时他觉得偶尔吃吃还不错,可如今这个窝头叫他难以下咽,粗糙干涩。
他看着头顶的一片蓝天,再过几天他的孩子就要满九岁了,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白贤曾经说过他很懂事很聪明,他在心里描绘过无数次自己孩子的模样,是长的像他,还是像他的母亲陈姬,其实像谁都好,肯定是十分好看,只是这个孩子终究命不好,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从他出生后从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反而还将那样天大的责任摊给了他,他本该要为他撑起一片,保他衣食无忧,后顾无忧。
土地上长出了青草的嫩芽儿,那里曾是被火烧过的地方,如今又有了生机,黄子韬起身走了过去,他蹲在了一块倒塌的石头上盯着那棵小草,伸出了手指轻轻一抚一摸一着它,新的生命吗?他也想有一次新生,想可以不用生在皇家,想可以云游四海,想可以随意的天地为家,更想可以随意的去一爱一,最想有个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倾覆,充满争权夺利一陰一暗的家……他不想被人说身无长物,一辈子都做不了自己。世人都羡慕皇帝好,一人坐拥天下,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可谁又想过天下是皇帝的,那皇帝是谁的呢?皇帝是天下的,他从不曾属于他自己,他从不能想自己,想自己要什么,想自己要做什么?皇帝其实是天底下被绑得最结实的傀儡,一辈子光鲜亮丽,可自己的心永远都是空的。
黄子韬蹲在原地,静静看着那株小草,然后脚发麻了,他站起身,感到自己整个人一阵眩晕。站着不动缓了缓,没多久便恢复了正常,重新坐到了椅子上,腿脚发麻有些刺疼。一旁冷了的饭菜他实在没有心思吃,该说的是他这阵子都不太想吃东西。
不知不觉就靠着椅子睡着了,一陽一光暖融融的,很舒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小时候,那时他父皇牵着他的手在宫里走,父皇的目光很温柔很慈一爱一,他低头对他说:“韬儿,往后做皇帝好不好?”
他那时看着自己的父皇点头说:“嗯,韬儿要做像父皇一样英明神武的皇帝。”他那时哪里懂什么英明神武,如果懂的话,他一定会摇头的,他根本就做不到什么英明神武,他如今已经这样狼狈,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江山拱手让人,他是天下最懦弱的帝王,他无颜面对自己的父皇。
黄子韬在梦里流了泪,流着泪惊醒了过来,然后看到这棱思殿满目的荒凉,他深深地将头垂了下去,掩埋了自己所有的挫败。
又是一天过去,黄子韬回了自己的屋里,被褥已经被晒的很暖和和软和,他整个人躺在上面很安静,午饭这时也送来了,依旧和中午一样,他也只看了一眼,然后和衣睡下了,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
夜,昏黄的烛火将乾清宫照亮,吴亦凡独自捧了一卷书靠在软塌上看着。宫殿内的香炉内燃着好闻的白檀香,他桌边摆了一盏清香袅袅才进贡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茶香缭绕。齐顺在一旁候着,近些日子皇后常来,他观察着吴亦凡对皇后也较之以前要好了许多,他想或许是吴亦凡真的要放弃黄子韬了吧。说起来黄子韬那边他已经有几日被叫人盯着了,也不知现在是怎样一个状况。